产房里头正打着仗呢,也没什么心情谈话,林成森谢了龙吟的画、龙吟谢了林成森的鱼,三人便都坐着不说话。
蒲小芹偷偷打量了龙吟几次。
原剧本中写他好酒,隐约有几分逃避的意思,想必是为自己当年不小心弄丢了亲妹妹而愧疚;
龙母可以把一腔思女之情倾洒在龙珠的身上、几近溺爱,他则时时提点母亲、常常教育小妹,十几年未曾有一日发泄、缓解,内心煎熬可想而知。
看他面色暗沉,眼眶四周发黑,可见常年的酗酒已经损伤了他的身体,蒲小芹鬼使神差地,忽然喊:“龙大人。”
“哦,林夫人。”
“听说龙大人喜欢喝酒,小饮是怡情,大饮却伤身,龙大人还得注意着身体才好。”
龙吟愣了愣,然后笑笑,“是,谢谢林夫人关心。”
林成森也愣了愣,姐姐的性子又冷又硬,对人情往来、客套什么的,特别没耐心,他还以为姐姐对自身躯壳的亲人没有感觉呢,原来不是,姐姐的心热乎着呢。
忽然,产房内传出一声婴儿啼哭声,不算太响亮,但足够令人精神一振,然后隐约传出几声谢天啦、谢地啦、谢谢神佛保佑啦之类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洪氏抱着一个奶娃娃出来了。
“明凤,你快来瞧瞧这小娃娃,粉嘟嘟的多可爱!”
蒲小芹远远地扫了一眼,觉得洪氏肯定是太累了以至于眼神有点不好,这小娃娃……丑得很。
林成森凉凉看了蒲小芹一眼,对蒲小芹是基本不抱希望了,喜滋滋地看了那小娃娃,夸小娃娃长得好。
龙吟问洪氏:“亲家伯母,我小妹在里头还好吗?”
林成森心道一声不好。
他怀疑龙珠得了产前抑郁症,便在知识库里调了些相关的知识来看了,顺便把产后抑郁的也看了,其中有一条忌讳,便是说的婆家人只围着新生儿打转、忽略了产妇。
他忙走去厨房,拿了碗勺又找不到红糖放在哪,只好从空间里拿了一罐子金丝枣红糖,用热水冲了一碗。
蒲小芹一路跟着他过来,看了便问:“你在干嘛?”
“产妇顺产后身体虚弱,消化功能也没有完全恢复,这时候应吃些补气血的东西,红糖水就挺好。”
“哼,这罐子金丝枣红糖还是我专程去福记买的呢,我一口没吃,你倒给了她。”
“你一口没吃那才正好,放在这就说是我们带过来的礼。”
“哼。”
“好了姐姐,不过一罐子金丝枣红糖,你喜欢以后买多少都可以,但现在你嫂子刚刚生产完,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正是需要温暖的时候,别只顾着看小娃娃,多关心关心她,说不定你俩之间的矛盾就解了。”
林成森将那一碗温热的红糖水递给她,她悻悻地接过,哼一声,“我才不跟一个心理有病的人计较!”
小两口去了大厅,正好小娃娃已经由龙吟抱着了,蒲小芹就叫洪氏,“娘,你快跟我一起进去,嫂子生了娃娃太辛苦了,咱给她送点喝的。”
洪氏一拍大腿,心内嚎一句,我怎么把这给忘了?
闻着一阵阵枣甜味,又庆幸好在把女儿、女婿给叫来了,就和蒲小芹一起进去了。
稳婆收拾好已经出去了,龙珠生产耗尽了力气,此刻正歪在江明德怀里,龙母握着她的手。
洪氏喊了声儿媳,蒲小芹目光落在龙母身上。
这是自身躯壳的亲生母亲了,她难免好奇,龙母也回头来看她,眼神……尴尬?
咦,怎么会是尴尬呢?
蒲小芹忙翻剧本、看回忆、再用上了透视眼,然后顿悟了。
原来,龙珠生产的这一次,竟才是龙家人和江家人这一对姻亲的第一次正式会面。
可是,在彼此不知道对方是姻亲的情况下,洪氏、江明凤已经和龙母见过了。
龙珠将洪氏、江明凤赶到柴草屋居住,江明凤风寒无钱就医,洪氏于是冒雪卖草鞋,期间遇到一个好心的安人,那就是龙母。
那一次龙母是要去看望女儿,见到后问女儿为何不见婆母和小姑子,龙珠可不敢说自己把伯母和小姑子都赶走了,便扯谎说婆母和小姑子一起到隔壁县做客去了。
今儿两位亲家见上面,龙珠的谎言不攻而破,龙母自觉教女有失,自然觉得尴尬。
蒲小芹不在意地笑笑,喊了声“亲家伯母”后又喊了声“嫂子”,“嫂子,你感觉还好吗?来喝点红糖水,补气血的。”
洪氏舀了一勺送到龙珠嘴边,龙珠喝了,喝出来是福记的金丝枣红糖。
福记的东西好是好,但挂着的那个价实在太贵了,家里并没有备,母亲也没说带来,只能是蒲小芹带来的了。
这一刻,龙珠也说不好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默默把一碗红糖水喝了,问:“娃娃呢?”
“在外面,你哥哥和林成森在外面看着呢。”
“是儿子还是女儿?”
蒲小芹怔了一下,她都没看、她哪里知道?
洪氏答:“是个粉嘟嘟的小女儿,可好看了。”
“哦……”龙珠脸上略有些失望,抬眼看着江明德,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掉。
龙母哎哟一声,“女儿啊,月子里可万万不能哭,会落下见风流泪的月子病的。”
江明德道:“娘子莫哭,咱下一个再生儿子。”
蒲小芹想也不想便呸了一声,“光想着生儿子,敢情痛的不是你,你就负责爽快了是不是?”
这话说的有些粗鄙,完全是蒲小芹潜意识中的人权主义在抗。议,可听在龙珠和龙母耳中,就觉得特别地顺耳。
蒲小芹平时里是跟她不对付,可关键时刻也知道护着她的。
洪氏笑得两个眼睛都眯了,“明凤说得对,生儿子的事不急……”
她说着,笑容渐渐收了,眉目间有些哀伤,“能生个女儿,一日日亲手把她带大,是做母亲的最大的福气……”
龙母听了,神情跟着也有些失落。
蒲小芹心内呵呵,知道这两个交换了女儿而不自知的母亲,这一刻是想起自己失散的女儿正难过。
“亲家,姑小姐,龙珠无事,你们先出去看看娃娃吧,我和龙珠说说话。”
龙母清场,打算跟女儿算总账,教一教女儿做人做事的道理,蒲小芹拽了拽洪氏,“娘,我们出去吧。”
“……好,我去给龙珠熬点蛋花粥。”
“明德,你也先出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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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氏、江明德、龙吟,三人围着小娃娃欢喜得很,蒲小芹对那皱巴巴的小东西兴趣缺缺,林成森陪她坐着很是忧愁。
愁的不是蒲小芹不喜欢新生儿,而是龙母跟龙珠说了这么久的话还没出来。
“龙珠还抑郁着呢,这时候批评、教育怕是有点不合适。”
“不就一个产后抑郁嘛,哪那么夸张,连亲娘的一句重话都受不住?”
“不可轻视产后抑郁,今儿回去,我把资料拿出来给你恶补一下。”
“呃……好吧。”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龙母出来了,小两口透视了一下,果然是批评和教育,顺便还把江明德的身世也给知道了。
龙母看江明德,眼神中有怨气、有怒火,看洪氏,眼神变作羞愧。
女儿当初说要嫁江明德,门不当、户不对的,她就不同意,要不也不会有女儿嫁了这么久她竟还没见过亲家母这样的事。
龙吟一直劝她看开,她看着江明德对自己女儿确实是好得没话说,渐渐地就真的看开了,谁料忽然之间竟然爆出江明德乃倭寇之后这样的事,她哪能不气?
要不是倭寇侵犯,当年她怎么会带着儿女逃亡,逃到青竹岗这儿,还把女儿给弄丢了?
她这是把自己的养女嫁给了敌人的儿子呀!
可龙珠也没说错,江明德何罪之有?
江明德的亲娘是被迫的,江明德也没得选择。
再说,龙吟已经把江明德的名字报上去了,这时候万万不能揭开江明德的身世,否则要杀头的就不只是江明德一个人了。
再看洪氏,作为母亲,洪氏真真是伟大。
倭寇害死了她的丈夫,令她年轻守寡,她却能不计前嫌,养大了江明德。
为了江明德,她和亲生女儿受尽委屈,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对待龙珠仍然是这么的尽心尽力,怎能叫她不羞愧?
她叹气,对洪氏说:“亲家母,我女儿骄横任性,嫁过来给你添麻烦了,你多担待……”
“嗨,哪有这样的事,亲家母这是说的什么话?”
“年初那次雪中偶遇,我没能把你和姑小姐认出来,我不知道龙珠把你和姑小姐……”
“都过去了,不说。我只记得那次亲家母好心相帮,我心里感动得很!”
“亲家母真是个好人,我已经批评龙珠了,以后龙珠再有什么不好的,亲家母一定要跟我说。”
“她挺好、挺好的……”
“那我们就回去了……”
“哦,亲家母再坐会儿吧,吃了再走。”
“不了,你忙。龙吟,我们走吧。”
羞愧的龙母拉着龙吟,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小两口将龙母、龙吟送到门口,看着他们坐上马车,挥手跟他们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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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新生命的降生带来了喜悦,也带来了一场手忙脚乱,小两口帮着洪氏打理了许多事,林成森还一再地嘱咐江明德要如何如何地照顾龙珠的情绪,然后也顾不得吃饭了,匆匆回家。
次日,差了沈六送了许多产妇和新生儿该吃的、该喝的、该穿的、该用的东西过去,还叫沈六看着把那边的重活儿干了,比如劈柴、挑水之类的。
回来沈六说:“问了老太太了,老太太说挺好。大舅少奶奶胃口还没开,今儿几顿都是只吃小半碗米粥,老太太说正常,过个一两天就好了。今儿小小姐统共喝了半碗米汤,不大哭,还算乖巧。”
“龙珠没给小娃娃吃奶吗?”
“这个……应该是没有吧,我没、没问老太太,老太太也没说。”
林成森道:“没问就对了,哪里好意思?老太太没说就是没有呗。”
他叫了沈六下去,跟蒲小芹念叨:“昨晚那些知识我们一起看了,产妇下奶这事不容易,万一再用错方法,怕是就没奶了。”
“唉,在这世界里摊上一个没奶的娘,孩子怕得活活饿死!”
“那要不想办法给送点奶粉?”
又不是送三天五天的,得好几个月甚至一年呢,送奶粉这事行不通。
蒲小芹想起拴在江宅院子里的那只老山羊,忽然灵光一闪,“林成森!我们可以给小娃娃找个奶娘啊!”
“奶娘?小娃娃都等着吃了,哪那么刚好就有奶娘找?”
“不是,我是说,奶羊!”
奶羊也不好找的,第二天蒲小芹又请了一上午的假,一大早小两口就去市场,挨个儿跟卖羊的人打听,问谁家有奶羊能给小娃娃喂奶的。
可谁家的奶羊不是要留着给小羊羔喂奶的呢,都不肯卖,最终软磨硬泡的,花了三倍的价钱,才从一个老妇人那里买了一只奶羊。
当天下午就叫沈六送过去,出发前林成森还不放心地把怎么挤羊奶、怎么热羊奶、要热多久才可以喝的事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沈六都能够倒背如流了,才放了他走。
天擦黑时他回来了,一脸的惊慌。
“少爷、少奶奶,老太太那儿、那儿不好了!”
当时林和通也在,三人正在吃晚饭。
“昨儿一天,小小姐开始哭闹了,到了昨儿晚上,大舅少奶奶不知怎么的,抢了把剪刀闹着要抹自己脖子,把、把老太太和大舅少爷都吓坏了!”
吃着饭的三人听了也吓坏了,林和通赶小两口走,“赶紧的,你俩别吃了,快过去那边看看!”
小两口连忙起身收拾东西,要出门口时,林成森扔过去一吊钱,“爹,你今儿晚上早点睡,我和娘子不一定赶得回来,明儿的早饭叫沈六做,要不你上街吃点稀奇的也行。”
林和通朝他摆摆手,“去吧去吧,儿媳那里我帮她请假了,亲家母那边要忙不过来,你俩就留在那儿多住几天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