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旧时
任远宁2024-03-26 16:005,034

  欧阳蓓……欧阳蓓……

   林薇脑海中反复琢磨着已近一年没有出现在她生活中的名字,出现在她脑海时,念着这个名字的声音却是她丈夫的。

   欧阳……欧阳……

   肖锟是这样喊她的。

   意乱情迷的、徜徉的、恣意的,像是用一个名字,就能够包裹他生活的一切如意与失落。

   

   林薇把车随意停在车库前,见房子里黑灯瞎火,就知道肖锟还没回来。她拉开院门,没有进屋,只是往入户花园的秋千上一躺,彻底失去了白天在外绷着的力气。

   

   欧阳蓓。

   这个名字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像梦魇一样缠着她,是她与肖锟感情中的附骨之疽。今天江淼的出现,让她忍不住再次回想起这段她以为已经可以完全抛开的往事。

   那一天她出差提前回家,兴高采烈地提着箱子到家后,却听见了令她毕生难忘的声音。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肖锟总是强调说不喜欢惊喜。

   

   她站在自己家卧室房门前,听着里面显而易见正在发生的事情,在震惊中正准备砸门时,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呢喃着:“欧阳……欧阳……”

   情况对于林薇来说太羞耻,以至于她一下就慌了,反像是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她手足无措地退后着,手上还紧张地提着箱子,没有让轱辘发出声响,接着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退回大门口,夺门而逃。

   她一直跑到小区门口才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没地方去。她不敢再回家,而是走到小区的花园里,边调整着呼吸,边找了条长椅坐下。

   坐了一阵儿,她才觉出自己的下巴好像湿漉漉的,一抹之下才发现整张脸上都是泪水,从包里拿出化妆镜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哭得满脸通红,眼影眼线花得一塌糊涂,连鼻息也不通。

   整个过程最奇妙的地方在于,她竟然连自己哭了都不知道,她连被背叛的痛苦都没来得及感觉到,只知道惊慌失措的逃避和躲藏。

   原来屈辱会让人当下自觉犯错。

   这是她的人生到目前为止,第一次感受到这么淋漓的羞辱,这就是她自己选择的婚姻。这就是她不顾父母意见,先斩后奏都要结婚的丈夫。

   

   林薇生得漂亮,家境也好,可以说从小就是在众星捧月下长大的。没有什么美而不自知这一说,她太明白优越感是怎么一回事了,从来不屑于掩饰,甚至有时还会故意放大她身上那种被保护得太好的天真、和不管不顾的任性给人看。

   上大学时,班上只有两个来自渝川的人,一个是她,一个是肖锟。那时候大家都说,渝川是不是专出美人,唯二的两个都长得这么好。

   林薇很快又成了新团体的中心,比从前更自由地享受着被簇拥的快乐。太多人喜欢她了,多到让她觉得人是一件耗品。

   至于肖锟,尽管同样惹眼,却是个从来不与班上同学过多来往的人,更不会像其他同学——尤其是男同学——那样,对林薇献殷勤。

   林薇自然也没有功夫主动去结交他,两人就这样做了两年同班的陌生人。

   

   直到大三这年开学后不久,林薇跟朋友去酒吧看乐队演出,偶然发现当天表演的乐队里,坐在角落里抿着嘴垂着眼,一眼也不望台下的鼓手,居然是那个在学校里沉默不语的肖锟。

   林薇头回发现,这个人好像长得还行,而且校内外的反差让他莫名多了一点魅力。

   那天演出结束后,林薇留了下来,主动跑到后台,故意用家乡话向肖锟开启了两人第一次聊天的话题:“打鼓打得恁个冒火,不晓得还以为你在打拳击。”

   肖锟的眼睛就有点发亮:“你听出来了?”对他来说,打鼓从来都是一种合法的暴力发泄。

   

   许多年以后,林薇独自一人在电影院里看了《爆裂鼓手》。散场后的电影院里,她呆坐了很久,直到清场人员扫到她这一排,她才恍如隔世地清醒过来。

   

   两人因为那次偶遇很快熟悉起来,渐渐才知道,虽然二人从前不在同一所中学,但有不少共同认识的同学。尽管从前二人并没有靠近过彼此,因为千丝万缕的关系网,却像是很早以前就认识了。这样一来,大家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往后肖锟的每一场演出,林薇都场场不落地支持。

   尽管在台上表演时,肖锟还是一如既往地低头垂目,但只要林薇到场,当他抬起头往台下看时,他总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林薇的身影,两人的目光在人群中短兵相接时,她知道她对他来说,也是特别的。

   他还是不合群,却不会拒绝林薇对他的任何邀约,乐于陪她去做他感兴趣或不感兴趣的任何事。

   她喜欢看电影,他们就一起看完了当年内地电影院上映没上映的所有片子。她喜欢一个叫彭浩翔的新人导演,他就不知道从哪里给她弄来一盘正版《买凶拍人》DVD。

   却也就仅此而已了,至于林薇更想听到的,关于两人关系进展的话,他从来不提。渐渐地,林薇在猜测中开始有些着急起来。

   从小到大,林薇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到了那年跨年夜当晚,林薇故意拉了一大群人去KTV聚会,大家都说林薇的面子大,过去两年的跨年活动从来没有见过肖锟的身影,今年她一叫就到。林薇被侧面印证自己再肖锟心中的地位,更加笃定两人之间只差一层没有捅破的窗户纸。

   快倒数的时候,一晚上都在当麦霸的林薇放下了麦克风坐到了角落里的肖锟身边,她打开一听啤酒跟肖锟干了杯,并不想切入主题,只问他:“寒假的机票买了吗?”

   “还没。”

   林薇继续说:“一起呗。”

   “好。”

   肖锟总是这么言简意赅。

   林薇又说:“买往返票一起回?”

   肖锟说:“我不确定返校时间,不知道家里春节什么安排。”

   林薇打趣他:“看不出来你这么听家里话。”

   肖锟正要说话,就听一个同学通过麦克风跟大家宣布:“注意注意!马上倒数了啊!大家跟我的节奏!”

   众人也都纷纷举起了杯子,准备着开始倒数:“十、九、八……”

   包房内外都能听见传来倒数的声浪,林薇也跟着喊,一边还拽拽肖锟的胳膊示意他加入,肖锟也笑了,用只有林薇一个人可以听见的音量参与着。

   倒数声来到“一”。

   林薇忽然扭头在肖锟脸颊旁轻吻了一下,说:“新年快乐!”

   肖锟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听他背对的人群传来一阵欢呼哄闹声,大家都笑说:“难怪!”指着他俩,像是勘破了二人关系的秘密。

   林薇笑往肖锟肩上靠着,肖锟欲言又止地望了望同学,又看看林薇,最终还是抿着嘴又低下了头,不知谁喊了一句:“好了好了,等会儿你们该把肖锟吓跑了!”众人就又开始各有各耍乐。

   

   散场时,肖锟说和林薇一块儿走走,她挽住肖锟的胳膊,欣然同意了。

   两人在午夜后的长街上走了一阵,肖锟回头看到附近已经没有认识的人了,才缓缓地拉开林薇的手,说了句:“对不起,我让你误会了。”

   由于林薇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句话,她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只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肖锟。

   肖锟再一次道歉说:“对不起,刚刚他们都在起哄,我不想让你难做,所以……”

   短短地几句话,让林薇整个脑子都发蒙了,她终于反应过来肖锟是在拒绝她,一时恼羞成怒,说:“我谢谢你!我硬是没得人要了,要你给我撑这种面子!不需要!”说完甩手就要走,才走出两步,却被肖锟拉住了手,她怒气冲冲地回头,却看到肖锟眼眶红着,说:“林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喜欢你,但是……但是我心里还有别人,如果贸然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对你不负责。”

   

   结果,原本计划好的浪漫之夜,就变成了肖锟的剖白之夜。林薇也是在那天晚上,第一次听到了欧阳蓓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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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欧阳蓓去年九月已经失踪,不同于裴朵的震惊,老蔡很镇定,还伸手拍了拍裴朵的手,以示安慰,接着才向江淼道:“我晓得这个事,他们当时也联系过我,因为那时候我和她才离婚,也确实没得联系,她妈妈一着急,就报警了。”

   江淼扬起了眉头:“没联系?我可是在她的通话记录里发现,她手机的通话记录中,最后一个电话是跟你打的。”

   老蔡的表情为难起来:“我那时候……确实给她过打电话,有点离婚的事还没说称头……不过她接了电话没说啥子,就给我挂了。后头我又听说,她父母说联系上她了,就撤案了。”

   江淼听口供吻合上了,点点头,说:“是,但我今天走访过她父母家,确实当时找到了。但是她父母说,从那之后,没有再见过她,而且一听说我是找她的,情绪很激动地把我赶走了。

   现在是这么个情况,我今天也找过欧阳蓓的……找过肖锟,他也说没有联系过欧阳蓓。

   但是你们家又说一直在被她骚扰,我想晓得,她是一直只联系你吗?”

   老蔡听江淼这么说,有点紧张起来,一只手不住地搓着围裙,说:“这……这我说不好,但是我相信她没有找她父母。

   爸妈……哦不,欧阳她爸妈,是很好的人,只不过她爸爸比较好面子,去年她出轨的事情闹得大,警察同志你应该也了解过。她从学校离职之后,屋头就跟她不来往了。欧阳蓓……她跟她爸爸关系很差,报案那次,从头到尾也是她妈妈着急。

   至于肖锟,我其实也是猜测,欧阳蓓应该是跟他出了问题,不然她也不会来找我了。”

   江淼又问:“她为什么只找你?”

   老蔡犹豫地看了裴朵一眼,说:“因为她有些事情,包括父母不晓得的事情,我都晓得。”

   “什么事?”江淼目不转睛地盯着老蔡。

   老蔡嗫嚅着没开口。

   裴朵抢着说:“你觉得说出来不够男人,那我来说,欧阳蓓赌博欠了很多钱,讨债的今年年初找不到她,就只有找我老公,我们为了息事宁人,硬着头皮都帮她还了。所以说她现在还来我们屋头闹,很没得道理!”

   “赌?”江淼一下就留意到重点,“欧阳蓓赌钱?那你们帮她还债,也去过赌场吗?知道哪些消息,是赌场放贷的找你们要钱,有证据吗?”

   “警察同志,”老蔡忙拉住裴朵,说,“我们只是晓得她欠了钱,至于是不是赌博,我们也不清楚,都是猜的。”

   裴朵自知失言,咬着嘴唇不再说话了。

   也真是的,这样直通通地给警察坐实他们知道赌场的消息,警察要他们给进一步线索,或者更糟,要他们去指证什么,那岂不是找死吗?更何况,他俩都是开店的平头老百姓,之前收保护费的人,也和赌场这些人有关,真要闹起上来,岂不是自找麻烦。

   

   江淼看裴朵这样子,也觉得自己反应太大打草惊蛇了,便暂时不再追问。

   只是一联上赌,她却也知道事情合上了:“赌徒玩儿失踪,确实是常态。”

   见裴朵仍是忧心忡忡和老蔡对视着,并不答言,江淼又换了问法:“肖锟都不知道?只有你知道?所以其实你很肯定,是她在找你们麻烦?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跟你老婆实话说?”

   老蔡说:“警察同志,她年头确实找我借过钱,但是后来也确实没有联络了。我有我自己的家庭,我老婆晓得我这个情况,也不嫌弃我,我很感激,当然也不会再跟前妻来往。

   现在你说这个事情,我只能说确实,推断是她,但我不确定,不肯定的事,我不想乱说,也让我老婆乱想。”

   裴朵满眼感念地看着丈夫,江淼却总觉得有些怪怪地:“你不说,她也乱想啊。”

   老蔡说:“所以她找到你们人民警察帮忙,我觉得也是个办法。如果你们能够找到她人,并且确定是她在我们屋头捣乱,你们总有办法限制她吧?”

   江淼叹口气,说:“我们会尽力,但是现在除了你们家,她的人际关系网几乎全部断了,如果按照你们所说,赌徒狡兔三窟,我也很难办。实话说,这事儿所里不知道,是我自己觉得奇怪在帮你们查,我再努努力,实在不得行,也只有你们自己把屋头守好。

   今天就到这儿吧,如果你们家再有动静,你再找我。”

   老蔡与裴朵一听是这样一个情况,都很感谢江淼的付出,老蔡坚持要给江淼炒两个菜慰劳她的辛苦,江淼坚持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果断离开了。

   

   江淼走后不久,最后一桌客人也就离开了。收好店,拉上卷帘门,两口子沿着石板路往回走 ,夜里虽然还是热,但有些风吹着,也舒服。

   老街的路晚上真是不好走,坡子一截平一截陡,最后还得下一截梯坎,才到大路。走到梯坎前时,老蔡拉住了裴朵的手,嘱她小心。

   裴朵笑说:“这有啥子,我以前才来渝川的时候住的吊脚楼,那附近的梯坎儿才难走。”

   老蔡把她的手捏得紧紧地:“那怎么一样,以前是你一个人,你现在有我了,我肯定要把你牵好。”

   裴朵就让她牵了,走了一会,她忽然有些感叹:“没想到这个欧阳蓓,硬是无根根无绊绊地,除了前夫居然也没个其他人能找。你也真是个冤大头。”

   老蔡说叹息道:“唉,我也是看她造孽,但是影响到你,这就不应该了。我好歹真金白银地帮她这么多,她也不为我考虑一下。”

   裴朵又有点气:“她就是吃定了你老实心善,我看她现在搞这些小动作,无非就是想把你撬回去。”

   老蔡说:“我不是帮她开脱,她也是有家归不得,但凡她老汉儿不恁个凶,她也不会走投无路到这个地步。”

   裴朵说:“我倒是希望我老汉儿对我凶,只是他完全当我不存在,我妈也是。在他们两个眼中,第二个女儿,还不如没得。”

   老蔡安慰道:“你妈老汉儿也是没想得通,冒起丢饭碗的险生二胎追儿子,结果又是个女,所以失望。父母也是人,总有些自私的考虑。只不过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生了你给了你生命,也没缺吃没缺穿地养了你这么大,始终是最大的。”

   裴朵心中不太舒服这个论调:“他们只是生了我,初中之前,我可都是我婆养大的。”

   老蔡说:“那也是他们给了钱,你婆才有钱养你撒。”

   裴朵不想再说自家事,又问老蔡:“既然说起恁个父母恩深,欧阳蓓出轨虽然丢脸,她爹也不至于反应恁个大吧。”

  老蔡忽然停住了脚步,局促地看着裴朵,说:“这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详细。她那个情夫,以前是她的学生,那娃儿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就跟她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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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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