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箐幽从来没装修过房子,虽然袁不器给她写了整整两页攻略,也将御用装修队介绍给她,但是她站在堆满水泥沙子的工作室里还是一个头两个大。
装修队负责全包,她还是不放心,刚跑了趟建材市场,带回来瓷砖图册和小样,在工作室里外走着,想象瓷砖上墙该如何设计。
忙了一天刚坐下来喝口水,得空点开一百多条未读信息。
大厂里的线人又发来几个新人,兰箐幽想着光在这里做工作室还不够,是不是也要在年轻人聚集的地方,比如与地铁站相连的综合商业体B1层租个店面,算算现金流觉得吃紧,于是又打起常合作的几个密室桌游店的注意,想着能不能联合投放广告。
新房已经封顶,理应在明年交付。不知为何新房群里右上角小红点数字异常地多。
莫非可以提前交付了?
兰箐幽欢喜地点开小红点。
杂草丛生……荒无人烟……没有贴砖的外立面露出灰黑的水泥,已经封顶的公寓像石棺伫立在荒郊野外,没安玻璃的窗户像是没有眼球的眼眶注视这一切。
数张这样的照片刷屏,还有业主维权被保安拦截的视频。
兰箐幽的心脏咕咚一声,沉入深井。
天空已染了暮色,台风前的阴雨让夜晚来得更早。兰箐幽顾不上时间已晚,抓起包包就往地铁站跑。她不相信这一切,她必须眼见为实。
地铁呼啸着从地面钻出走上高架奔向远郊,正值下班晚高峰,车厢内人贴人,活像一个移动的沙丁鱼罐头。罐头内安静地仿若空无一人,而实际上人多得那股酸味直往兰箐幽鼻孔里钻。
大家戴着耳机刷着手机,有幸运的捡了个座位也是闭目养神。
神情麻木,眼中无光。或许每日极限通勤及重压的职场生活已经抽干了人们所有精力与激情。
兰箐幽被挤在门口处,贴挨着玻璃门,无望地看着车窗外景色变得越加荒凉,而刚还透亮的天空也在连绵雨丝中逐渐昏暗,夜色浓得像心中化不开的哀愁。
地铁到站,她跟着记忆驾轻就熟走向楼盘。
几乎每隔两个月就会来这里,一是确认,二是憧憬。
不过略加繁忙,小半年没来,楼盘竟然大变样子。围墙建起来了,大门也有了雏形,仿佛一切昭告幸福就在不远处。可是长到腰间的杂草和荒芜的工地,明晃晃告知她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兰箐幽从铁皮围栏上跳进去,踩着泥泞穿过杂草走到自己购买的单元楼下。石棺在夜晚越加恐怖,她走进,被吞噬。
水电已经铺好,红绿色电线从墙壁深处,卫生间和厨房也留了半截水管。上一次,也是一个下雨天,她坐在水泥地上望着窗外大雨,美滋滋地幻想新房装修布置。而如今站在四面透风的屋子里,不知道下一步往哪里走。
真的……烂尾了吗?
忽然,一束刺眼灯光闪过。兰箐幽后退两步将小臂挡在眼前。
“什么人!”对方喝道。
然后兰箐幽就看到对面楼里两个穿反光绿色背心黑制服的人往楼下跑,消防梯里响起脚步声。
她顿时想到群里那些视频,保安——或者是辅警按着业主后背强硬扭着手将他们驱逐出去,并威胁着——毕竟,按照合同并未到交房日期,他们完全可以给这些人安一个乱闯工地妨碍治安的名头。
慌乱中,兰箐幽勒令自己辨别方向,脚步只有一秒钟错乱,然后挪向没有门的房门处,沿着楼梯一路狂奔。制服人晃动手电筒在后面追她,她很慌,根本不知道脚下踩的是什么,可能是钢管,乱石,或者烂泥潭。就这么慌不择路地跑,兰箐幽眼看来人越追越近,猫腰矮身藏进荒草丛中的钢管后面。
巨大的钢管比她蹲下去时的身高还高,她紧紧扣住钢管边缘,从脚步声判断那两人的动向。
鞋底擦着地面的声音越加分明,两人驻留在钢管后,手电筒灯光从兰箐幽眼前不断扫过。
雨下得很大,她冷得浑身发抖,却狠命捂住嘴不敢做声。
两人背靠背环视了一圈,确实没见到异样,便商量着走远。
“可能是黄鼠狼?”
“还是谨慎点好,别又遇到闹事的业主或者暗访的记者。”
兰箐幽虚脱般一屁股坐在泥地里,仰头望天,冰冷的雨丝直接砸在她脸上。刚太紧张,手被钢管割破了,伤口横断整个手掌,不深,但巨疼。她缩了缩手,发现连握拳都不能。
每个月起早贪黑还给银行的贷款,竟然是为了这么一个累赘,一个拖累了她半生的东西,一个——虚无。
为了追求这个虚无,她甚至不惜与当时还算半个陌生人的竹晏深结婚,只为了获得一纸房票,而如今,房票遥遥无期,她假戏真做的剧本也写不下去了。
若说过去她防着竹晏深,担心他发现这房子,离婚时来分婚后财产,现在,她只觉得愧疚与亏欠。如今她与竹晏深之间的边界已经越来越模糊,她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一个屋檐下夜夜相拥的两人,拌嘴吵架互相嫌弃,又心甘情愿共同承担,这是假夫妻么?
她不能拖他下水,趁着还没有陷入太深,她需要替他做出选择,及时止损。
兰箐幽抱膝坐在泥泞中,不知道脸上的是雨还是泪。
她苦笑,这太讽刺了,结婚是因为不爱,而离婚却是为了爱。因为爱他,所以不能让他一同承担债务,承担一个烂尾楼。他没道理稀里糊涂就拥有了这个包袱,这确实不公平。
失神落魄走回马路上,雨停了,风更大了。走进地铁站,才发现因为台风橙色预警,地上线路已经停运。
电话响起,是袁不器。
“大新闻!你看到了么?”
兰箐幽像漏了棉花的娃娃,无力摇头,“没有。”
“出新政了!你买的那个楼盘,非S市籍单身可购,而且离婚三年内算作二套房的资格也取消了!”
“什么?”兰箐幽像被泥头车迎面撞翻,喘不过气。那她处心积虑的假结婚又算作什么?
“像是做梦!”袁不器在电话里喊道,“你不用再骗着那个假老公了,你自由了,你自由了兰箐幽!恢复单身后竹晏深就拥有了首房首贷的资格,你们互不亏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