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炎和皎月闻言,神色之中满是诧异,还当是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纷纷转过视线,眸光落向地上已然气若游丝的二人。
此时,陆黎昕已经如同死尸一般,匍匐在地,唯有手指关节微微动弹,才确认她还残存一口气。
皎月怔住,见陆黎昕想要起身,大步跨上前去,将陆黎昕从地上拽起来,近乎逼问一般,冷声说道,“你说什么?”
陆黎昕被皎月这般力道牵扯,吃痛地皱了下眉头,旋即又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所说的话,“让我代他受余下的鞭刑!”
皎月看着陆黎昕眼神之中的坚定,忽而如同丧失心智的玩偶一般,猛然将陆黎昕扔掷出去,实则是怒气不争。
“闭嘴!”皎月愤恨地说道,重重摇了摇头,“我不信!”
陆黎昕被这力道束缚,重重摔在了一棵树干上,后背被撞击,喷出一口鲜血来。
“不要!”陆黎昕颤颤巍巍抬手擦拭起嘴角的鲜血,目光却满是坚定。
陆黎昕艰难地从地上爬起,面上却是笑意,口中似在说着什么。
皎月未曾听清,足尖轻点,径直朝着陆黎昕身旁飞去,以为她要改口,俯下身子,却听见这番话,“你不信?皎月,你不信我能做出如此牺牲,是因为你不会。你为了日炎,做不到这一步,所以你才不信。”
当陆黎昕这句话一出,皎月瞬间面色羞红,愣在原地,半晌未曾说出一句话来。
与此同时,日炎亦是怔怔地看着万俟沧。
“你当真愿意为陆黎昕做到如此地步?”反应过来的日炎近似咆哮,接二连三质问道,“你现下已经没了生气,为何还要这样说,你当真愿意为她放弃性命?”
而万俟沧却是一言未发,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见此情景,日炎血液如同凝固一般,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若非是一旁的石块阻拦,他几乎都可能掉入岩浆之中。
日炎的目光透露出些许怀念,望向对面月金顶上的皎月,却见皎月似将陆黎昕当作玩偶般摔掷,一边摔一边不停喊:“闭嘴!胡说!”
神色宛如恶魔。
无意间,曾经自己和皎月的种种在脑海之中浮现。
过往昔日里那个神色冷淡,却对自己分外关怀的小师妹,不知从何时起,便不复存在了。亦不知,是何时开始,他们二人心存芥蒂。也是因此,日炎觉着皎月定然不会为自己做出牺牲。
“不可能!你们做不到!”几乎是同时,日炎和皎月咆哮道。
数年来,他们二人看过无数所谓情比金坚的情侣,在这噬骨鞭下,背叛彼此,丑态百出。每个人都渴求生存,这是人的本能,没人可以违背。
这世间爱侣本就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凭什么为彼此牺牲?
日炎和皎月他们二人不会为对方如此牺牲,这过往的爱侣也从未有人做到。故而,他们不愿相信天下有情人中会有特例,肯为对方牺牲若此。
“为何不可能?这世间,你做不到,便是不可能?”陆黎昕随意擦拭掉唇角的血渍,笑道,“你未曾见过的,便是不可能?皎月,你未免也太自负了些。”
而万俟沧亦是从地上强撑着站起身子,目光炯炯看向日炎,“我愿意为她而死。”
闻言,日炎和皎月又是一震。可看着眼前二人这样执著,他们却又羞又气。
“你们不过强弩之末,口出狂言,方才的噬骨鞭还不能让你清醒?!”日炎上前一步,紧紧拽住万俟沧的肩头,指甲嵌入了他的血肉之中,“万俟沧,我一定要让你看清楚,所谓的爱情根本都是虚妄!”
“陆黎昕,你也给我看好了。”日炎朝着幻象癫狂一笑,旋即,又拿起了这噬骨鞭。
这一次,这噬骨鞭似乎比方才的模样更加瘆人。只见原本还散发着白色光泽的噬骨鞭此刻全然是夕阳般的血色,亦不知是被万俟沧的血液浸染,还是日炎灵力波动所影响的。
当日炎挑衅地看了一眼陆黎昕后,旋即,二话不说,便扬起噬骨鞭,招招狠辣,一下一下狠狠抽打万俟沧。
噬骨鞭落在万俟沧的背后、腿上,不过片刻,万俟沧浑身上下已是血肉模糊,皮开肉绽,血液汩汩从身上冒出,那血腥味,好似透过幻象,传递到了陆黎昕这边。
“不要!万俟沧!”陆黎昕面容皱成一团,不忍去看,只能哭喊着,“快喊疼!万俟沧,别硬撑!”
闻言,万俟沧抬起头来,看向幻象,乔然一笑,明明已经遍身血痕,是个血人了,还硬生生给陆黎昕牵扯出一丝宽慰的笑意来。
见状,陆黎昕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泪水从眼中争先恐后倾洒而出。
“不哭,不疼。”万俟沧以唇语告知陆黎昕,陆黎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思绪混乱,头脑空白,如鲠在喉,窒息感渐渐席卷了整个思绪。
旋即,万俟沧转回视线,看向日炎,依旧嘴硬,戏谑道,“日炎,你今日是不是没吃早饭?这就是你的噬骨鞭,在我看来,不过如此嘛!”
“你!”被挑衅的日炎气急攻心,手中红光源源不断传递在噬骨鞭的鞭峰,红色集结,将这火海岩浆映衬的如同地狱。再一次,噬骨鞭狠狠冲着万俟沧的背后挥动,一鞭落下,万俟沧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背后的伤痕处隐约能够看到森森白骨,然而,万俟沧的脸上却还是执拗的笑意。
似在嘲笑,嘲笑日炎不懂这世间情爱,亦不懂自己的牺牲。
见万俟沧坚忍至此,皎月忍不住目光流转,生出一些别样的感怀。
皎月几次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透过镜花水月,轻声问万俟沧,“万俟沧,值得吗?陆黎昕……值得你为她牺牲至此么?你们之间的爱意,当真如此深刻?”
“值得。”闻言,万俟沧毫不犹豫,“自打我和陆黎昕相遇以来,我带给她的,只有祸事与灾难,我欠她良多,只这一次,我愿放下私心,将这条命,还给她。只要她安好,便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这句话,万俟沧好似认命一般,缓缓闭上了双眼,等着日炎接下来的惩戒。
一片血红之中,万俟沧全身浸泡在血液中,好似与这滚滚岩浆滔天火海融为一体。
陆黎昕通过镜花水月镜看到这眼前一幕幕场景,听到万俟沧方才口中言语,心如刀割。
明明,明明是自己让万俟沧置身险境,明明是自己一心要斩杀花妖,才让万俟沧陪同自己颠沛流离。
可未曾想,在万俟沧这里,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而自己的决定,万俟沧亦然决心以命守护。
这般深情,无以为报,唯有赤诚之心,同性命一条!
思及此,陆黎昕不顾身上已然被冰雪又冻伤的伤口,拼命挣扎,想要冲破这月金顶上的厚重雪墙,以身子撞击着这坚固如同钢铁一般的冰雪,想要破出一条生路来,前去对面的山顶之上救人。
却不料,就算陆黎昕的身子在这雪墙之上撞击了一下又一下,弹出又冲去,雪墙之上浸满了陆黎昕撕裂的伤口所流出的血水,而身上的伤口也因撞击到了冰冷的雪墙而与之粘连。
每当她用力分开,便被雪墙撕扯下一大片皮肤来。可就算如此,面前的雪墙却依旧坚不可摧,仿若除却那点儿血迹与皮肉,再无其他。
“你死心吧,这雪墙若是没有我的指令,不会消散。”看着陆黎昕以身撞墙,皎月神色哀哀,语气淡然。
“放我出去!万俟沧不能就这样死掉!”陆黎昕双眼之中满是血丝,红着眼看向皎月。
“万俟沧对你的心天地可鉴,他可愿为你身死,而你呢?又如何?就算去了,你能替他受刑?”皎月摇了摇头,话语凉薄,“以我对日炎的了解,他宁愿让你们阴阳相隔,也不愿让你们成一对亡命鸳鸯。”
皎月意有所指,神色晦暗不明。
“那怎么办?!”陆黎昕几乎疯狂地质问道,她不明白日炎和皎月为何要将自己的快意建立在这世间千万爱侣的痛苦之上,难道看爱侣都陷入仇恨癫狂,这才满意?
方才被万俟沧情意所感动的皎月在看到陆黎昕这副焦急神态,忽而散去心中同情,旋即不禁笑道,“也有办法——你若是死了,那日炎自然会放过万俟沧。”
说罢这句话,皎月斜睨陆黎昕一眼,径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丢下一把匕首,深深插在雪里,“你自己选吧,陆黎昕,是看着万俟沧死去,还是你挥刀自刎,如若你自刎……”
哪知,话音未落,就觉得脸上一道热痕。
却见陆黎昕竟是不由分说,直接捡起匕首,径直朝胸口刺去,血液喷射而出,溅了自己一脸。
见此情状,皎月瞬间错愕当场,口中嗫嚅,说不出话来。
而陆黎昕却是因为胸口处强烈的痛感蹙起眉头,额上也冒出细密冷汗,然在与皎月目光相对之际,却还是好似宣告胜利一般的笑。
“皎月,我已经自刎,放了万俟沧。你让日炎……放了万俟沧。”陆黎昕声音微弱,好似随时都要昏倒一般,视线忽明忽暗,睫毛颤动,唇色苍白,语气确实坚定万分。
说罢这句话,陆黎昕目光落回到那镜花水月之上,只见万俟沧眼眶之中满含热泪,感动又微微责备地看着自己,好似想说些什么,口唇张开又阖上,反复几次,泣不成声。
若是可以,万俟沧恨不得以身相代,让自己替陆黎昕承受这种种苦痛,但见陆黎昕胸口处血流如注,万俟沧心中情绪复杂,又觉得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时,几分责怪萦绕心头。
“万俟沧,我没事儿。”彼时,陆黎昕已泪流满面,可当她看到万俟沧面容之上的心疼时,才发觉,自己胸口处的疼痛,竟是比不得万俟沧的悲伤。
这一刻,陆黎昕却忽而粲然一笑,倍感幸福。
她未曾想过,一直以来,都是万俟沧为自己牺牲,如今,她倒是也终于能保护万俟沧一次了。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对万俟沧的爱意已经至深至浓。哪怕为他牺牲,她亦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