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
唐玄奘挥了挥手。
一个动作,未带起风,袖袍拂过,却像一只手,将观音心中的构想拍碎。
他身后的佛光宝轮,随之黯淡了一瞬。
观音脸上的温和凝固了。
她整个人陷入茫然。
什么?
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金蝉子转世在想什么?
送上门的锦襕袈裟,他不要。
白送的九环锡杖,他也不要?
甚至,还想让自己走?
这怎么可能!
观音的佛心第一次剧烈波动。
为了这袈裟,高僧金池不惜赌上修为与性命,化为妖邪。
此等宝物,帝王倾尽国库也换不来,是僧侣们追求的证道之物。
自己今日亲手奉上,他竟然……
白送都不要?
“法师……此言何意?”
观音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唐玄奘垂着眼,懒得再吐露一个字。
他身侧,那个垂手侍立的沙弥孙悟空,此时上前了半步。
仅仅半步,便隔开了唐玄奘与观音。
孙悟空抬起头,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对着观音行了个佛礼,动作标准,却透着疏离。
“圣僧,请回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大殿。
“我家法师的话,已经说完了。”
话音落下,满堂寂静。
便是李世民也不由得有些傻眼。
袈裟、禅杖!
这两件宝物,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自己的御弟,居然真不要?
但对唐玄奘的话语,李世民也听的颇有感觉。
“出家人,不珍于外物,不惑于荣华!”
“这,才是我大唐的高僧!这,才配称之为圣僧!”
李世民的声音回荡在周围之间。
他抬眼扫过满堂公卿,朗声笑道:“诸位爱卿,可曾见到?这便是我大唐圣僧的佛法!这便是我大唐的气度!”
今日,李世民前所未有的畅快。
自己没有看错人!
唐玄奘的佛法,已超越了经文的桎梏。
同时,这也是一句敲打。
一句对满堂公卿的告诫!
连佛门至宝都能舍弃,你们还有什么看不穿,放不下?
“陛下圣明!”
“圣僧真乃我辈楷模,我等……惭愧啊!”
“是啊!听圣僧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何须再去西天取什么真经?圣僧本身,便是一部真经!”
“圣僧一言,已将我等度化,使我等脱离了功名利禄的苦海!”
皇帝表态,臣子附和。
一时间,颂扬之声此起彼伏。
这些话语,像锤子砸在观音的心头。
她站在赞誉声中,却感觉压力从四面八方挤来,让她喘不过气。
她心中混沌。
焦躁,不安,甚至有了一丝恐惧,正在滋生。
金蝉子转世油盐不进。
身边那个沙弥,牙尖嘴利,仿佛能看穿自己的一切心思。
西行取经是佛祖亲定,是佛门大兴的关键。
若今日,自己连这第一步都走不出去……
她如何向灵山交代?如何向世尊交代?
观音能预见到自己回到灵山,会被扣上“办事不力”的帽子。
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出了变故。
唐玄奘这里,也完全脱离了剧本。
佛门大兴?
兴个屁!
眼前的局面,已成了死结。
劝说、辩论、引诱,所有手段都失效了。
在满堂的颂扬声中,观音的心沉入谷底。
她面容上的慈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
她不能再等了。
也不能再按常理出牌了。
猛然间。
观音把心一横,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一丝决绝,从她眼底浮现。
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这是好脸给多了!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炸响。
观音的声音失去平和与慈悲,化作天穹雷音,带着肃杀与不容抗拒的意志。
这声音仿佛从九天之上垂落,从灵山之巅传来,是诸佛的法旨。
每个音节,都蕴含着扭转心智,渡化魂灵的力量。
“玄奘法师,你执念深重,已入歧途,佛心蒙尘!”
她垂下眼帘,眸子里情绪敛去,只剩下冰冷的“慈悲”。
一种要将一切“异类”强行矫正的慈悲。
“贫僧不忍见你沉沦,今日便以佛法,为你涤荡心尘,重归正途!”
话音未落,最后一个“途”字还在庭院间回荡。
轰——!
金色佛光自她白衣之下爆发!
光芒不再温暖,带着灼烧灵魂的热量。整个庭院的景物在金光下扭曲,仿佛要被熔化,重塑成佛国净土。
金色梵文从虚空中浮现,扭动着,像锁链,像蛊虫,伴随着诵经声,化作一道洪流,猛然朝着唐玄奘席卷而去。
梵音不入耳,直贯天灵。
音节在神魂中炸开,要拔除唐玄奘的自我意识,碾碎他的人格、记忆与情感,重塑成听从佛门旨意的傀儡。
到了这一步,观音放弃了交锋。
辩经只是手段。
手段无效,剩下的就是力量。
先度化这异数,抹去变数,一切便会回归正轨。
“阿弥陀佛!”
佛号是梵文与诵经声的共鸣。
周围空间在这力量下扭曲,空气凝滞,光线破碎。
侍卫的兵器落地,他们腿软,感觉灵魂被抽离,脑中只剩念头:跪下,臣服,皈依!
同来的僧侣跪倒,神情痴迷,五体投地,口中喃喃,被佛音同化。
李世民感到天旋地转。
他眼前景象被篡改。
金銮殿融化,龙凤化作莲台,甲士变为金刚,大臣们脑后现出佛光,面带微笑。
世界堕入幻境。
“嗯?”
一声闷哼。
“度化?”
唐玄奘眉头紧锁,冲向神魂的恶意让他惊醒。
他承受的压力远超旁人。
那意志化作巨佛幻影,一脚踏下,要踩碎他的神魂。
山岳倾颓,星河倒卷。
在这力量面前,他的挣扎成了笑话。
他觉醒的意识如舟,随时会被名为“慈悲”的浪涛倾覆。
变回那个只有西天,信奉佛门安排的傀儡。
“噗——”
他脸色煞白,喷出一口心血,身体晃动。
金仙修为,在这渡化之力面前如同薄纸。
神魂被梵文缠绕、撕扯,剧痛让他几乎昏死。
但他咬着牙,眼中是火焰。
“这……便是你的佛法?”
他的声音因神魂受创而嘶哑,带着讥讽。
“辩论输了,就扭转他人意志?”
“这就是你佛门修得的……正果?”
每说一个字,他身上的压力便增大,骨骼作响,身形摇晃,就要跪倒。
就在他支撑不住时。
“放肆!”
一声怒喝撕开佛音!
李世民双目赤红,大怒。
他不懂“度化”与“神魂”,但他看见,观音正在对他的御弟下杀手。
在他的大唐,在他的眼前行凶!
轰!
人皇之气勃发!
龙气化作巨龙,自他身上冲起。
龙吟带着国威与万民信念,撞向佛光。
佛光被这人间权柄之力冲开缺口。
金龙虚影形成屏障,护住李世民与一些臣子,隔绝梵音。
他从龙椅起身,帝王威压散开。
他喝道,声音含着杀意:“妖僧!敢在朕面前行凶,伤朕御弟?”
他是一言可令伏尸百万的帝王,是天可汗。
神佛妖魔,在他的疆土,皇权之下,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一个僧人,也敢在他的盛世大唐撒野?
李世民怒火燃起。
“给朕拿下!”
“是!”
侍卫齐喝,甲胄作响。
他们是人皇亲卫,大唐的战士,身经百战,煞气缠身。
此刻,面对观音,他们迈出一步,便感觉神魂被镇压,心跳如鼓。
这是生命位阶的压制。
凡人之躯,如何抗衡菩萨?
但皇命难违。
他们忍着神魂的撕裂感,冲上前去。
观音对逼近的甲士视若无睹。
她朝龙椅上的人皇颔首行礼。
声音宏大,没有情感,在殿内回荡。
“陛下恕罪,贫僧为法师祛除心魔,稳固道心。”
“事了,自会向陛下请罪。”
话音落下,她便再不理会。
人皇开口,她不理。
侍卫上前,她不理。
仿佛这整座人间皇城,这位九五之尊,于她眼中,不过是沿途的一处风景。
皇道龙气又如何?
那盘踞在李世民头顶,几乎化作实质的金色神龙在无声咆哮,龙威浩荡,万法难侵。
可她今日的目标,并非倾覆这人间王朝。
人皇气运,庇佑的是国祚,是万民,是这朗朗乾坤。
而她要度的,仅仅是一个人。
是唐玄奘!
只要她的法力不针对大唐江山,不针对人皇本身,这皇道龙气便不会主动反噬。
这便是她寻到的,规则之下的空隙。
念及此,观音眸光再无波澜,心中杀伐果决。
先强行渡化了唐玄奘,造成既定事实。
届时,西行之事便再无阻碍。
一瞬间,梵唱之声陡然拔高了数个层次!
不再是宏大庄严,而是化作了靡靡之音,带着蛊惑人心的诡秘力量,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化作了一只无形的手,要钻入唐玄奘的七窍,扼住他的神魂!
璀璨的佛光不再是普照,而是收缩成一道光柱,将唐玄奘完全笼罩,隔绝内外。
光柱之内,金莲遍地,天花乱坠,无数佛陀菩萨的虚影浮现,口诵真经,对着唐玄奘顶礼膜拜,声称他乃天命之人,是佛子降世。
这是要从根本上,摧毁他的自我认知!
唐玄奘盘坐的身躯剧烈颤抖,脸上血色褪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瞬间又被炽热的佛光蒸发。
他的意识之海中,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就在那渡化梵音即将彻底淹没他最后一丝抵抗,将他的神魂彻底洗练重塑的刹那。
“呵呵,好一个佛门菩萨!”
“好一个大慈大悲!”
一道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这声音不大,甚至带着几分懒洋洋的讥讽。
可它穿透了那足以镇压神魂的宏大梵唱,清晰无比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道理讲不通,便要强行度化,行洗脑控魂的下作勾当吗?!”
话语中的嘲弄愈发不加掩饰。
轰!
一言出,仿佛天宪。
那原本铺天盖地的梵唱之声,竟在此刻出现了一丝凝滞,一丝不谐。
宏大的佛音与这道讥讽之言,竟在小小的空间内,形成了分庭抗衡之势!
满堂公卿,连同李世民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猛然循声望去。
发声者。
正是那个一直默默站在唐玄奘身旁,百无聊赖,仿佛事不关己的小沙弥。
孙悟空!
只见他缓缓抬起了头。
那张一直挂着惫懒嬉笑神色的脸,此刻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威严。
那不是皇者的威严,不是神佛的威严。
那是一种仿佛自鸿蒙未判,天地未开之时便已存在的古老、苍茫与淡漠。
是一种真正的,睥睨天下的姿态。
他身上那层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凡俗气息,在这一刻,如潮水般退去。
一股混元一体,包容万象,又凌驾万象的道韵,于他体内勃然而发!
所有人的思维,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陷入了停滞。
唯一能动的,只有观音,和那个抬起头的孙悟空。
观音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动容。
她停下了梵唱,目光死死锁定在孙悟空身上,那是一种审视,一种探究。
孙悟空的目光,则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而后,一指点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法力波动。
没有毁天灭地的恐怖气势。
仅仅是简简单单,轻描淡写的一指。
口中,一个字轻轻吐出。
“破!”
亦如观音的度化真言。
孙悟空此言,便是他的箴言。
言出,法随!
刹那间,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混沌气息,自他身上披散而发,如滚滚浪潮,猛然冲刷而去!
那气息所过之处,空间泛起涟漪,万物归于虚无。
席卷向唐玄奘的渡化梵音,应声而碎。
笼罩住唐玄奘的璀璨佛光,寸寸崩解。
那些由佛光凝聚的金莲、天花、佛陀、菩萨,在接触到混沌气息的瞬间,就仿佛烈日下的冰雪,连一丝挣扎都未能做出,便消融得无影无踪。
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掀起!
摧枯拉朽!
霸道绝伦!
“噗!”
神通被如此蛮横地强行破去,冥冥之中的气机反噬,瞬间降临。
观音那万劫不磨的菩萨金身剧烈一震,竟控制不住地向后退出了一步。
那一步,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
她白玉般的脸上血色尽褪,变得苍白如纸。
那双洞察三界,慈悲祥和的眼眸里,此刻被一种极致的、难以置信的惊骇所填满!
她死死地盯着孙悟空,连声音都因为过度震惊而变得尖利起来,失去了原有的宏大与庄严。
“孙悟空!”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心神狂震,道心几乎失守。
“是你!孙悟空!”
“你这泼猴!你怎么会在这里?”
观音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尖锐,哪里还有半点大慈大悲的菩萨模样。
“你怎么斩尸了?”
以她的眼界与道行,与文殊、普贤之流大差不差。
孙悟空身上那股混元一体的道韵一出,她根本无法将其与那传说中虚无缥缈的混元金仙联系在一起。
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唯一的反应。
这妖猴,已然斩却一尸,成就了准圣道果!
这怎么可能?!
观音清晰地记得,当年那猴头是如何大闹天宫,最后又是如何掀翻了佛门布下的棋盘,悍然逃亡那污秽不堪的幽冥血海。
当时,为了擒他,连佛祖如来与圣人善尸亲临血海,都吃了大亏,无功而返。
可如今,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还成了唐玄奘的随从?
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他竟然成就了准圣!
这才多少年?
五百年!
区区五百年,他怎么可能从太乙金仙,一跃成为斩尸准圣?!
面对观音一连串的失态质问,孙悟空只是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是无尽的嘲讽与不屑。
他身上的气息不再收敛,彻底显露出了原本的形貌。
那张普通的沙弥面孔,在一阵光华扭曲中,迅速变化。
毛脸雷公嘴,金睛放光华。
“泼猴?”
孙悟空摇头冷笑。
暗道佛门这些家伙真是一群低素质人群。
什么话?
一见面就泼猴长泼猴短的?
“俺老孙是泼是乖,还轮不到你这等背后下黑手的菩萨来定义!”
孙悟空的声音不高。
话音未落,他周身气息一荡!
金光迸发,他身披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手持一根贯穿天地的神铁。
齐天大圣,再度显化于人间!
轰!
妖气冲霄而起,与漫天佛光碰撞,发出无声的嘶鸣。
“怎么,菩萨,你不是俺老孙西天取经的领路人吗?”
他特意加重了“菩萨”二字,其中的讥诮意味,不加掩饰。
“这才多久不见,就认不得俺老孙了?”
“还得俺老孙显化出来,给你提个醒?”
孙悟空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金箍棒在虚空中轻轻一顿,脚下的空间都随之塌陷了一瞬。
他极尽嘲讽之能。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那无形的面皮之上。
“还是说,只许你佛门算计俺,不许俺老孙来这人间帝都长安城,逛逛?”
此言一出。
嗡——!
虚空中的佛光剧烈波动,一道身影终于在光芒最盛之处缓缓凝聚。
白衣胜雪,宝相庄严,手持羊脂玉净瓶,瓶中斜插一根翠绿的柳枝,不是南海观世音菩萨,又是何人?
只是此刻,那张素来以慈悲示人的面容上,再无半点怜悯与温和。
观音面色巨变。
她的双眸死死锁定着孙悟空,那眼神中先是极致的错愕,随即化为不可置信,最后,尽数被一种深沉的阴郁和怒火所取代。
她千算万算,算尽了天机流转,算准了金蝉子转世的时机与地点,算好了每一步的因果。
却哪里能算到,这只本该在五指山下消磨凶性、等待救援的死猴子,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长安!
出现在金蝉子身边!
一瞬间,所有想不通的环节,所有不合常理的变故,都有了答案。
“本座道是为何金蝉子转世油盐不进,两件先天灵宝白送都不要。”
观音的声音冷了下来,那份虚伪的慈悲被彻底撕碎,只剩下冰冷的质问。
玉净瓶中的柳枝无风自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杀机。
“是你这猴子在作梗!”
她哼了一声。
耻辱。
她身为佛门大能,竟被一只棋子戏耍。
当即,她心中起火,怒意在元神中燃烧,恨不得立刻催动玉净瓶,祭起柳枝,将这猴子从三界抹去。
可她做不到。
似乎目前的自己,还真不是孙悟空的对手。
“菩萨此言差矣,什么叫俺老孙作梗?”
孙悟空看着观音的神情,就是要看她震惊、愤怒,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难道只许你佛门在灵山定下剧本,将众生当棋子木偶,任由摆布?”
“俺老孙生来逍遥,不拜神佛,为何要受你佛门挟制,去演一场结局已定的西行大戏?”
孙悟空冷笑。
“猴子,休得放肆!”
观音被激怒,身上佛光大放,笼罩半个长安城。
一股威压朝孙悟空压去,却在他身前三尺被另一股意志挡下,消于无形。
“你真以为自己跳出棋盘了?笑话!”
观音见镇压无效,转而嗤笑。
她摇着头,眼中满是不屑。
她看着孙悟空,一字一句地宣判:
“圣人都无法越过量劫,就凭你?”
可笑。
这猴子突破准圣,就以为能与天地抗衡,与大势为敌了?
观音的思绪回到上个量劫。
“昔年封神量劫如何?”
她的声音沉淀了岁月。
“圣人下场博弈,布局算计,以大欺小。”
“结果如何?”
她眼中闪过忌惮与快意。
“曾万仙来朝的截教,如今还剩几人?门人弟子,或上封神榜身不由己,或为坐骑受尽屈辱,或身死道消真灵不存!”
“多年底蕴,一朝倾覆!”
“通天圣人,最终便宜了天道,便宜了我西方。”
她的话,如重锤敲在三界法则之上。
“圣人尚且不能逆转大势,只能在规则内谋利。”
观音的目光冰冷,视他为死物。
“就凭你?”
“一只刚入准圣的猴子?”
笑话!
“是吗?”
一声反问,带着戏谑。
孙悟空的破妄金瞳眯起,看穿了观音的错愕。
“俺老孙猜,菩萨来此,是为点化金蝉子转世的唐玄奘,让他发愿西行取经吧?”
“可惜,俺老孙快了一步,先点化了他。”
孙悟空咧嘴一笑,带着狂意。
“如今,他是俺老孙的弟子!”
“你们佛门那套取经的把戏,收起来吧!”
字字如锤,砸在西行大计的根基上。
不可逆?
他孙悟空今日就要逆给这漫天神佛看!
佛门定下天命,要他孙悟空拜唐玄奘为师,做他走卒,为他降妖除魔?
可现在呢?
他将这“大势”拧成了麻花。
现在,俺老孙才是唐玄奘的师父。
怎么说?
观音手持玉净瓶,坐于金莲。
孙悟空话音落下,她脸上的慈悲凝固了。
佛光为之一颤。
她眼中因果线闪烁,汇成一个她无法相信的答案。
瞬间,一切都明白了。
为何金蝉子转世后性情大变。
为何那本该向佛的僧人,会对西天取经流露出抗拒与厌恶。
根源在此!
是这妖猴!
他不但挣脱了被压五行山的宿命,还潜入长安,截了佛门的局!
此为大罪。
且他还反客为主,将取经人收为弟子?
真是倒反天罡!
这念头在她心中炸响。
这不是扰乱,这是对佛门大兴之计的釜底抽薪!是对天道定数的亵渎!
“孙悟空!”
一声厉喝,不再是法音,而是含着杀机的道喝。
空气粘稠,佛光褪去,一片肃杀。
观音那悲悯众生的眼眸,此刻燃起了两簇金色的火焰,死死锁定着眼前那道桀骜不驯的身影。
“你这妖猴!竟敢蛊惑金蝉子,扰乱天定取经大业!”
“你可知,此乃万死莫赎之罪!”
她心中惊怒交加。
今日之事,绝无可能善了。
这妖猴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动摇了佛门的根基。
她一边用言语厉声呵斥,试图以天威压制对方,一边,藏在宽大道袍下的手指,已经悄然捏出了一道法印。
一丝微不可查的神念,比发丝更纤细,比光速更迅捷,无声无息地从她体内剥离。
它承载着此地发生的一切,化作一道灵光,就要撕裂空间,刺破苍穹,叩关灵山,向佛祖求援!
开什么玩笑。
眼前的孙悟空,一身气机深沉如渊,举手投足间引动大道共鸣,分明是那传说中的准圣境界!
而自己呢?
不过是大罗金仙圆满。
一个大境界的差距,如同天堑,不可逾越。
观音自然不会愚蠢到与之硬撼。
她此刻要做的,便是在这一时半刻之内,不惜一切代价拖住这只妖猴。
只要灵山的增援一到。
哪怕他已是准圣,在几位佛祖与漫天佛陀菩萨的围困之下,也唯有束手就擒的份!
拿捏这只死猴子,不过是翻掌之间!
然而,她的神念刚刚触及长安城上空那无形的天幕,就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坚不可摧的混沌壁垒。
那道求援讯息,如泥牛入海,瞬间消散无踪。
观音心中一紧。
孙悟空料到她的举动,嗤笑一声。
“省省力气吧,菩萨。”
他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
观音的神威,在他听来,不过是噪音。
“你以为,俺老孙会没准备就站在这里等你?”
“长安城的天机,上至九霄,下至九幽,都已被俺老孙用北方玄元控水旗遮蔽。”
北方玄元控水旗。
先天五方旗。
这几个字入耳,观音瞳孔收缩。
“别说你这道传讯。”
孙悟空吹掉指尖的耳垢。
“就是如来推算,一时半刻,也休想窥探到此间分毫!”
他索性摊牌。
今日现身,就是布下了网。
请的,就是观世音菩萨。
还想摇人?
没门。
“什么?”
观音失声。
“你这泼猴!”
这两个字,不再是训斥,而是惊骇。
就在刚才,她与灵山、与三界诸神的联系被斩断。
她的元神撞上一层壁垒。
孤立无援。
天机被遮蔽,传讯被阻断。
她脑中响起这几个字,周身佛光开始明灭。
这意味着,她孤身一人。
观音脸上的血色褪去。
她的眼眸里,露出了恐惧。
长安城还是那座长安城。
但在她眼中,这里已是牢笼。
那个看守者正向她走来。
孙悟空。
她以为尽在掌握的猴子。
此刻,他身上散出的威压,是准圣的威压。
自己是大罗圆满。
一步之遥,天壤之别。
圣人之下皆为蝼蚁。
没有胜算,也无处可逃。
完了。
菩萨心中一沉。
一股寒意自掌心升起,窜遍全身。
今日要栽在这里了。
她的视线无法从孙悟空身上移开。
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脏上。
咚。
咚。
咚。
那张猴脸没有表情。
那是看死物的眼神。
孙悟空身侧,唐玄奘看着她。
那眼神里,有愤怒,失望,决裂。
再无敬畏。
她最后的侥幸,随着唐玄奘的站队,消失了。
孙悟空在她面前三步外站定,威压使她护体佛光发出碎裂声。
他看着观音,嘴角勾起。
“菩萨,你说,俺老孙该怎么报答你,刚才度化我徒弟的恩情?”
“恩情”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像针刺入观音耳中。
此言一出,观音心中更寒。
她自认为了解这猴子。
皈依是表象,凶性未泯。
紧箍咒能束缚他,却折不断他的傲骨。
这泼猴一直在伪装。
一旦挣脱束缚,一旦被触及逆鳞,自己今日,没有好下场。
“你想要如何?”
观音压下颤栗,声音紧绷,凝望过去。
她不能示弱。
越是绝境,越要拿出菩萨的威严。
“本座乃佛门四大菩萨之一,于灵山大雷音寺之中,亦有命牌供奉。”
她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试图用言语中的分量,重新构建自己的优势。
“若本座不幸丧生于此,命牌必会瞬间破碎。”
“届时,圣人只需稍加推演,便可知晓长安城内发生的一切,便能锁定你的位置。”
“本座就不信,你敢杀了本座!”
说到最后一句,观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这是在赌。
赌孙悟空不敢承受那份滔天的因果!
杀了她,等于彻底与佛门撕破脸皮,等于站在了两位圣人的对立面。
那是何等恐怖的业力!
他孙悟空敢担吗?
他担得起吗?
再说,这猴子费尽心机脱离佛门掌控,不就是在全力躲避追查吗?
若是杀了自己,导致他行踪彻底暴露,那他之前的一切努力,岂不是前功尽弃?
届时。
佛祖出手,圣人之威下,这妖猴还能去往何方?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想到此处,观音被恐惧占据的心,又生出自信。
她笃定了。
孙悟空不敢对自己如何!
他最多是羞辱一番,出出气。
闻言。
孙悟空脸上的笑容不变,还颔首一笑。
“不愧是菩萨。”
“这脑子,转得快。”
他的语气像在夸赞孩童,但这语气之后,是让观音心脏收紧的压迫感。
孙悟空向前踏出一步。
“可是……”
他拖长了音调,瞳孔中闪着光。
“你没想过,俺老孙当初不在血海,佛门动用准提圣人法旨,为何找不到俺老孙的踪迹?”
这个问题,如重锤砸在观音的信心上。
是啊……为什么?
当时佛门倾巢而出,以圣人法旨为引,推演天机,搜寻三界,孙悟空却像蒸发了一样,没有痕迹。
这不合常理,让人细想后感到恐惧。
观音瞳孔收缩。
只听孙悟空嘿嘿一笑,笑声在空间里回荡,有些刺耳。
“就算杀了你,佛门,也找不到俺老孙!”
孙悟空一字一顿地说。
他一步步上前,身上的准圣威压不再收敛,如同洪流绽放!
咔嚓——
观音周身的佛光支撑不住,发出一声响,崩碎了。
威压临身。
她感觉菩萨金身在呻吟,仿佛随时会被这气势压成粉末。
这一刻。
观音神色变了。
她的依仗、盘算、自信,在孙悟空那句话和此刻的杀机面前,被粉碎。
对方不是虚张声势。
他有恃无恐。
他有能屏蔽圣人推演的手段!
完了!
完了!
这猴子真敢对自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