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江州演武广场。
人山人海。
足足数万百姓和各地学子,将这片足以容纳万军操练的巨大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广场四周,一夜之间搭起了十几座高台,每一座高台上,都坐着一位在当地学林名动一方的学问宗师。
旌旗招展,气势森然。
正中央的主台上,刘希夷一身崭新的山长华服,端坐正中。
左侧,是江北学派领袖,吴谦。
右侧,是关中实学大家,孙真庭。
再往后,蜀中道学宗师杨昌,西北大宗师秦观澜....等三十余位各派领袖。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言,那股庞大的气场,便压得台下无数年轻学子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压抑到极致的氛围中,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卢璘来了。
他身后,只跟着李明轩、张虎等十几名核心弟子。
一袭青衫,在三十余位宗师的华服锦袍映衬下,显得如此单薄。
所有人的心,都为卢璘捏了一把汗。
这怎么可能赢?
刘希夷看着缓缓走来的卢璘,终于开口:
“今日天下文会,便是要辨明正统,澄清乱象!”
“卢璘,你所谓的‘经世致用’,不过是舍本逐末,将读书人拉入匠人之流,钻研奇技淫巧!此乃斯文扫地,道统沦丧!”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西北大宗师秦观澜便立刻接话。
“圣人云‘君子不器’,读书人当修身养性,以德化人。你卢璘却让学生去做器物,这是公然违背圣人教诲!此等异端邪说,我辈读书人,必当群起而攻之!”
攻势一波接着一波。
关中儒学大家赵松年站起身,他的话更加致命。
“你倡言‘人心即天理’,更是荒谬至极!若人人皆以己心为道,以私欲为理,那纲常何在?法度何存?岂不是天下大乱?”
“你这已不是在论学,你是在动摇我大夏国本!”
“动摇国本!”
“歪理邪说!”
一时间,高台之上,三十位宗师轮番发言,引经据典,口诛笔伐。
台下数千名理学门生齐声附和,声浪如潮,仿佛要将卢璘的身影彻底淹没。
黄观和沈叔武的脸都白了。
这还怎么辩?
对方根本不给你开口的机会,直接就用声势把你压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卢璘会被这股气势压垮之时。
卢璘忽然抬起了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全场为之一静。
卢璘身后的李明轩、张虎等十几名学生,立刻会意。
默默地,将一件件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从人群后方搬了上来。
一把造型奇特的曲辕犁。
一架结构精巧的筒车模型。
一台刚刚完工的改良织布机。
还有一卷卷绘制精细的江州水利图纸,和一本本写满了密密麻麻数据的治水方案。
这些东西,被整齐地摆放在了高台与人群之间的空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希夷等人更是面露鄙夷。
卢璘环视全场,目光扫过那三十位宗师,最终落在了数万百姓的脸上。
“诸位宗师问我,何为道统?”
“我便用这些,来回答诸位。”
卢璘走到那把曲辕犁前,轻轻拍了拍犁辕。
“此物,名曰曲辕犁。用上它,江州百姓耕地效率倍增,今年粮食产量,预计可增加三成。”
“这多出来的三成粮食,能让江州府至少十万百姓,在冬天不再挨饿。”
卢璘抬起头,直视着台上的秦观澜。
“敢问秦宗师,让十万百姓有饭吃,这,算不算‘道’?”
秦观澜张了张嘴,却开不了口。
卢璘没有停,又走到了筒车模型前。
“此物,名曰筒车。如今,已在江州城外十三个村庄架设。昔日旱地,尽成良田,灌溉面积,足足扩大了五倍。”
“从此,那里的百姓,可以不再看天吃饭。”
他又看向另一位大宗师。
“敢问这位宗师,让百姓免于旱灾之苦,这,算不算‘道’?”
那位宗师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卢璘拿起一份治水方案,高高举起。
“这些方案,详细规划了如何疏通江州河道,加固堤坝。府尊周大人已经采纳,不日便将施工。若能顺利实施,江州百年水患,可减七成!”
“数万沿河百姓,将免去流离失所之苦。”
他的目光,扫过台上所有的理学宗师。
“敢问诸位,让数万家庭得以保全,这,又算不算‘道’?”
台上一片死寂。
卢璘的声音,在这一刻陡然拔高!
“诸位口中的‘道’,在书里,在庙堂,在高高在上的圣人语录里!你们坐而论道,高谈阔论,却不知百姓一餐一饭之艰难!”
“而我卢璘的‘道’,在田间地头,在万家灯火,在每一个能吃饱饭、穿暖衣的百姓心里!”
卢璘伸手指着台下那乌泱泱的人群,发出了质问。
“敢问诸位宗师,你们的道统,和我这万民的道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天地正道!”
话音落下。
全场死寂。
三秒之后。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卢先生说得对!”
“能让我们吃饱饭的学问,才是真学问!”
“我们支持经世学说!”
“支持卢先生!”
山呼海啸!
数万百姓的欢呼声,汇成一股洪流,瞬间冲垮了那三十位宗出师营造出的气场!
民心!
这才是最无可辩驳的道理!
高台之上,刘希夷、秦观澜、赵松年等一众大宗师,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
他们穷尽一生维护的道统,在这一刻,被民意冲击得支离破碎。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就在刘希夷等人面如死灰,摇摇欲坠之际。
关中实学大家,孙真庭,忽然从座位上,缓缓站了起来。
没有看身边溃败的同道,也没有理会台下沸腾的民意。
只是看着卢璘,看着那些农具和图纸,许久,才沉声开口。
“好一个‘万民的道统’。”
“卢案首,老夫承认,你赢了这一阵。”
“以利民之器,破我等空谈之学,老夫心服口服。”
所有人,包括卢璘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如此说。
然而,孙真庭话锋一转。
“但老夫,还有一个问题。”
“让百姓吃饱穿暖,此为国之基石,毋庸置疑。可是,然后呢?”
“当他们都吃饱了,穿暖了,不再为生计发愁了,你又该用什么,去教化他们的内心?用什么,去安顿他们的精神?”
他指着那些农具,又指着台下的万千百姓。
“你的‘道’,可以强健大夏的筋骨血肉。”
“但你用什么,来锻造大夏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