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出疑问。
元乐垂下眼帘：“江子渚如今是我父皇的心腹，若是他倒了，那我父皇也就离退位不远了。”
“况且如今的江子渚也并非两袖清风的清官。”
5.
我找到江子渚时他正乘坐着画舫游湖。
远远便见画舫之上有莹星点点，走近一看，画舫蜀绣的帏帐之下点缀的竟是颗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在灯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以江子渚的正常俸禄来说，这样的画舫怕是得奋斗半生。
我走近他，见他正一边听着扬州琵琶女弹奏的乐曲，一边喝酒。
见我走进他，江子渚略略收敛，挥手退下了乐女。
到底是真正喜欢过的人，我能看到他的眼底还藏着对我的情愫。
我坐到了江子渚对面：“我答应你说的事，但是你得答应我不再去为难那些流民。”
说这话时我眼中满是屈辱与不甘，活脱脱一个不甘受辱的落魄千金大小姐，可我早就不是那个将颜面看得如此重要的大小姐了。
江子渚跟我在一起时因为身份受到不少嘲笑，故而这样的我正是江子渚想要的。
果然，江子渚见我的反应，面上闪过了满足之意。
他坐了过来，揽住了我的肩头：“我自然不会去为难他们了，阿郁，你知道的，我一向一言九鼎。”
“阿郁，那个酒馆你就关了吧，赚不了几个钱，你还得在外面抛头露面。”江子渚面上温和地跟我商议，可话里是不容反抗的坚定。
若是关掉酒馆，我就会真正成为江子渚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并且失去跟元乐传递消息的途径。
我眼圈一红，潸然泪下：“那酒馆是我花费了几年时间才经营起来的，若是关掉我几年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江子渚对我还存着一点感情，见此虽然不太高兴，却也没有强迫。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我们就再说吧。”他皱眉说道。
说着江子渚揽过了我的腰，猛地贴近我的面颊，温热的呼吸扑过来，幽深的眼神似乎能将我吸进去。
“阿郁，我都好久没有这样抱抱你了。”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忽地感觉到一股反胃之意涌上来，在这几年里江子渚变得面目全非，我对他的感情也全部湮灭。
6.
江子渚寻了一处小院子将我安置了下来。
他对我可谓是极好的，在我屋里摆放的家具全是最珍贵的金丝楠木，随意用的茶具也是十二先生，就连我床边的帷幔也是云锦制成。
只是他在院子里设了一间书房，从来不让我进去。
我假装委屈地跟他诉苦：“江子渚，你以前那么喜欢我，现在却连书房都不愿让我进去。”
“那你还口口声声跟我好好过日子什么，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谁知一说到跟书房有关的事，江子渚神色忽然严肃，面色冷峻地盯着我。
我察觉到了他眼底突然浮现的警惕和怀疑，故作生气地抱住他的脖颈：“你老实说，是不是里面有什么公主的东西，所以你一直防着我。”
我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只能依附于他，争风吃醋的女人。
果然，这极大地取悦了江子渚的男子心理。
他回抱住我，柔声说道：“阿郁你知道的，我喜欢的只有你，公主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我面上还是恼色，俨然一副吃醋的模样：“行吧，那我就勉强相信你一次。”
这副模样逗得江子渚心里大悦，随即又将我揽进了他的怀里。
7.
几日后，我正在院子里侍弄江子渚花了千金为我买回来的兰花时，元乐带着一众侍卫破门而入。
见到我元乐大喝一声：“贱人”，随即用力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当场被打得嘴角出血，瘫坐在了地上。
随后元乐趾高气扬地下了命令：“所有人，给我砸，敢勾引我未婚夫，我让她付出该付出的代价。”
接着那盆价值千金的兰花就碎在了我的面前，枝叶无力地伏在地上。
我记得近，听见元乐小声骂道：“死贪官，看我不全都给你砸喽。”
听到这话我险些没有笑出声来，却又想到这是给江子渚准备的一出大戏，又收敛起了嘴角。
直到院子里的东西被砸的差不多，元乐就站在了我的面前开始骂。
“死贱人，你真的以为子渚哥哥喜欢你吗？不过是看着你现在还有一点姿色罢了，他真正喜欢的只有我！”
说着还往我的身上虚虚踹了两脚，我便顺着力道又往地上倒了一下。
“我告诉你，我知道了你当初抛弃子渚哥哥是为了保护他，可那又怎么样，现在站在他身边的，只有我。”
正说完这句话，元乐准备再踹我几脚时，一个玄衣的身影挡在了我面前，声音愠怒：“元乐，你闹够了没有！”
听到这话的元乐状似愣在原地，接着眼里含泪，坚强地打了几个转：“子渚哥哥，你居然为了她凶我，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看到元乐梨花带雨的样子，江子渚却又软下语气，将她揽入怀中：“元乐，你知道的，我对她如今只有可怜，并无男女之情。”
“我跟她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是让她在这里暂住几日。”
我和元乐的眼里同时浮现出了震撼，这个死渣男居然能当着我们的面脚踏两只船。
元乐在听到这句话后状似软了下来，指向我的方向：“那子渚哥哥你把这个贱人赶出去。”
江子渚满口答应下来，忙不迭跟着元乐离开了。
我一个人将满目疮痍的院子收拾干净，而后美美躺到了榻上开始休息。
8.
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似乎在抚摸我的脸，以为我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得我当即睡意全无。
睁眼后江子渚的面庞在月光的照映下清晰映入我的眼中。
虽然很困，我也不忘自己扮演一株菟丝花的任务。
我偏过了头，让眼泪以一种完美的姿态从眼角滑落：“你还来做什么？不用陪你的公主了吗？”
说着还加了一些抽泣与哽咽。
果然江子渚眼中的心疼欲盛，他轻声开口：“阿郁，元乐那句你抛弃我是为了保护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错，这正是我跟元乐想让他听到的，想让他愧疚的。
闻言我眼中假装闪过一丝慌张：“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江子渚手落在我的肩头上：“阿郁，告诉我真相好不好。”
我的哭泣声就在这时大了起来，扑进了他的怀里，还毫无力道地捶打着江子渚的胸口。
“我父亲入狱，仇家无数，若是我不远离你，他们伤害到你怎么办？”
江子渚似乎也带了些哭腔：“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我心中嘲讽，面上却仍是悲伤痛心。
“你成为状元后就答应了娶公主，还任别人羞辱我，我又怎么告诉你呢？”
这一番话下来江子渚对我的愧疚简直要涌出来，他紧紧环住我，泣不成声，向我保证以后要对我有多好，有多百依百顺。
我面上动容，心里想这死渣男，感动归感动，触及他的利益时我不还是得死。
不过我与元乐的目的到底是达到了，我与她本就是想让江子渚感受到我对他的真心，只有这样他才能对我彻底放下心来。
9.
“江子渚在知道我当年离开他是为了保护他后对我的戒备放松了不少，我也可以自由进出他的书房了。”我对面前的元乐说道。
对面元乐眼中有着不易被察觉的雀跃，对我说道：“阿郁，我们的计划终于能实行了。”
我点点头，这么久的出谋划策，终于能收尾了。
“不过阿郁，你当初离开他，当真是为了他嘛？”元乐好奇道。
我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捻起一颗葡萄：“对啊，当时脑子抽了。”
元乐一脸确实如此的神情：“阿郁，等我们实现了抱负后，别说一个，便是你要十个玉树临风的美男，我都替你寻来。”
闻言我却没有开心，心中反而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我将剩下的一半葡萄扔到桌上，说了一句“我不要”，而后起身离开。
风轻飘飘地将我的声音送给身后的元乐，只留下她在那儿摸不着头脑。
“阿郁怎么突然生气了呢…”
10.
窗外的风呼呼作响，烛火也随着风不住地摇晃。
我拿起面前的剪刀剪掉燃尽的烛芯，起风了，要变天了。
不多时院子外全是叫喊声，跑步声，将我从睡梦中拉出。
我起身后看见窗子外透出一片天的火光，官兵举着火把大喊着“仔细搜”。
我自觉将房门打开，任由他们搜查。
过了一会有人报告说在书房中找到一道暗门，只不过那道门打不开。
领头的士兵将视线转向了我：“你，把暗门打开。”
自从江子渚不对我设防之后，我确实看到过他打开暗门。
我没有反抗，径直走到书房一角的花瓶旁，将花瓶旋转后旁边的暗门也应声而开。
官兵们举着火把走了进去，出来后面上全是震惊。
领头的官兵沉吟：“江子渚私藏大量兵器，确有谋逆之嫌，我去宫中禀告陛下，你们几个在这里守着这些兵器。”
我被押进了大牢，虽说牢里有老鼠蟑螂，可总归没了江子渚每天在我耳边说一些油腻的情话，我倒也乐得自在。
况且如今只能等元乐送来消息给我。
过了几日元乐告诉我江子渚咬死不知道那些兵器是哪里来的，所以如今只有我能证明他是清白抑或确实有造反之意。
11.
谁知还没有等到元乐下一次送外面的消息给我，我便出了大牢，而且是直接被带到了金銮殿之上。
我趁行大礼时偷偷看了皇帝两眼，他眼下乌青，眼皮耷拉着，一副阳气被吸干了的样子。
其实他刚即位之时还是一个圣明的君主，也曾有过宏伟的志向，也以收复疆土为自己的志向，只是他的志向也渐渐湮灭在了皇宫的纸醉金迷之中，也将不幸带给了天下，带给了平民百姓。
皇帝懒慢地掀起他的眼皮：“你就是郁雄的女儿？郁…郁什么？”
我垂头回答：“民女郁黛。”
他对我叫什么并不感兴趣，挥了挥手身旁的太监。
太监会意，尖声问道：“郁黛，你可知你所居住的院子里的大批兵器是怎么回事？”
我假装犹豫，结巴道：“民女…民女不知。”
太监语气含着怒意：“不知！还是不愿说？”
在外人看来我是被他的怒意吓到，一下扑倒地上，颤抖说道：“是…是子渚让人运来的，他也没有说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位皇帝似乎对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元乐也并不在意，都没有问我 同江子渚是什么关系。
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便挥了挥手，示意我退下去。
我退下，身后隐约传开了他的声音：“杀了吧。”
无论江子渚是不是被冤枉，这位皇帝都无法容许一个能对他的皇位造成威胁的人存在，所以江子渚必须死。
我的一颗心终是落了下来，我与元乐这么久的筹谋与辛苦，终于换来今日扳倒了江子渚。
江子渚是皇帝心腹，故而也成了朝堂上的贪官之首，扳倒他就代表着这些贪官也成了乌合之众，对我与元乐的大业没有什么威胁了。
12.
元乐传来消息说江子渚问斩的日子定了下来，她说我很快就能出狱，问我想不想去见江子渚最后一面。
我应了下来，不知是因为曾经真正爱过他，又或是为了向他证明我从不是一株依附于人的菟丝花，更不是他可以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在江子渚问斩的前一日，我见到了他。
江子渚穿着囚服，发丝凌乱，神情恍惚。
在见到我的那一刻，他蓦得青筋暴起，冲我嘶吼：“郁黛，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要诬陷我，为什么！”
我状似害怕地往元乐身后避了避，楚楚可怜道：“子渚，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子渚，我是你的阿郁啊。”
说着我跪坐在了江子渚的面前，在外人眼里我只是环住了自己的爱人，向他依依不舍地道别。
我贴近江子渚的耳畔，语气轻柔：“是啊，那些兵器是我运进去的，可是江子渚，你翻不了盘了，你就快死了。”
听到这话江子渚瞳孔猛然放大，冲过来就要掐我脖子，怒吼道：“为什么，你这个贱人，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
我闪身一避，冷眼瞧着他发怒。
等到他没有力气挣扎，我才慢慢开口：“江子渚，你敢说我父亲的死没有你的手笔吗？”
听到这话江子渚下意识后退两步，握住桌子的指节几近发白：“你…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跟在元乐身后径直离开了牢房。
我是恨他为功名利禄害了我爹爹，可我也恨他啃食百姓血肉，以建造自己的安乐园。
13.
走出监牢后看着前面的元乐，我停下了脚步。
她似有所感，转过身来朝我笑着：“阿郁，怎么不走了？”
我定了定，抬眸道：“谢谢你元乐。”
谢谢你告诉我父亲死亡的真相，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实现我的抱负，更谢谢你为天下穷困百姓做出的努力与奉献。
元乐看着我愣了愣，突然扑哧笑出了声：“干嘛呀，要谢也是我谢你呀，谢谢你不顾安危，帮我扳倒了江子渚这个大贪官。”
说着，她朝我伸出了手：“所以阿郁，你愿意跟我一起建造一个人人平等，河清海晏的盛世吗？”
好啊，那就让我们一起踏平这天下不公，踏平这男女不等，踏平这贪官污吏，还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我牢牢地握住了元乐的手，她的手很暖，似乎能透过皮肤传到人的心底。
14.
元乐并非只是一个钟爱打扮，贪图享乐的草包公主。
她告诉我这些年来她修缮水利，赈济灾民，收尽天下民心。
同时她也养出了大批精兵，全都隐姓埋名在京城周边，只待她需要时一声令下，这些精兵将会汇合，推翻昏庸的皇帝。
而今正是用到他们的时机。
我还记得那晚元乐身披红色战甲，驰骋在京城的道路上，身后大批皆是她的将士。
她的脸颊染血，眼睛在火把的映照下却亮得厉害，像是能够直直照进人的心里。
我只知道她读书厉害，却不想她连领兵打仗都如此精通。
我站在官道旁，只怔怔地看着她，连呼吸都要忘记。
在路过我时，元乐忽而回头看了我一眼，朝我大喊：“阿郁，等我回来。”
说完转过头去，斩破前方的黑暗，朝着光明一往直前。
我心跳得厉害，用只有我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好，我等你。”
那场战斗持续了大半夜，我也大半夜未曾合眼，一直在心里默默为元乐祈福，祈求她能平安回来，祈求她能得偿所愿。
终于在天蒙蒙亮时皇宫的天空炸出了两朵绚烂的烟花。
那是我与她的约定。
元乐说：“阿郁，倘若我失败了，我便炸一朵烟花，你看到信号便快快离开京城，我将你的退路也都已经安排好了。”
“倘若我成功了，我便炸两朵烟花，而后出宫来接你。”
元乐最终还是成功了，我悬了一夜的心而今终于放了下来。
可能是过于紧张，放松下来后全身竟然一点力气也没有。
正当我要瘫倒在地上时，却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是元乐。
她轻声对我说：“阿郁，我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我们的理想与抱负终于能够实现了。”
15.
元乐要即位之前满朝文武极力反对，更有甚者天天跑到大殿上触柱，以此反对女子称帝。
而这场风波在元乐以雷霆手段杀了两个领头的官员后彻底平息了下来。
记得元乐杀死那两个人后眉眼微蹙，抓着我的手问：“阿郁，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做太过狠戾？”
我安抚性地回握住她的手：“为帝王者，自然要心狠一些，我原本害怕你狠不下这个心来，可如今见你雷霆手段有，安抚手段也有，我也便能放下心来了。”
元乐是天下第一位女帝，所以为了得到天下的认可，她付出了更多的努力。
即位后她仁德兼备，励精图治；减免赋税，减轻百姓负担，使得天下太平。
在天下稳定后她广开恩科，准许女子与男子一样可爱参加科举考试，并且拨款给各个地方修缮女子学堂，让女童也能接受教育，以明事理。
而我也成了朝堂之上的宰相，元乐的左膀右臂。
我与元乐一心扑在朝堂之事上，故而一生未婚。
我开玩笑问元乐：“你不怕她的皇位没有人继承嘛。”
谁知元乐一脸严肃地说：“这皇位不是我一人的皇位，而是天下人的皇位。”
“没有孩子，咱们便从宗亲中过继一个孩子来。”
最后我与元乐挑中了宗亲中的一个小女孩，叫明珠。
她颇有元乐当年的模样，尤其是那身不服输的气势。
更难得是她既有一颗对百姓仁爱之心，又有强硬的手段。
等到明珠长大后元乐就将皇位传给了她，与我一同游山玩水，安享晚年。
直到有一日我起床后见到元乐毫无起伏的胸口，我握住了元乐的手，而后也慢慢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