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山峰,罗成也非常的焦急。
电话里传出了谢希伟的声音,正在讲着“家”是什么。听到他的声音,这两个老人一个沉默不语,一个泣不成声。
谢母忍不住开口问道:“是小伟吗,是小伟的声音吗?”
罗成点头:“你们去了什么都不要说,听我们的。”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只能听见老太的抽泣声。山峰还需要拖延十分钟。
他紧盯着谢希伟,以防他做出什么意外举动。
谢希伟喘着粗气转头看着他,对他刚才的话将信将疑:“你真的理解吗?”
山峰点头,试着让他放松下来:“我理解,但这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这是最好的!”
山峰无奈:“活着才是最好的,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死呢?”
谢希伟面露伤感,看着江面:“不是我选择了死,是死选择了我。”
家被烧毁了,他却活了下来。他本该是和家一起在火里消失的,但他偷生了这么多年。该还回去了。
山峰看了一眼岸边,还是无人。尽管有些焦躁,他还是要继续想办法稳住谢希伟,继续拖延时间。
“我不懂。”
谢希伟的神情渐渐恢复平静,只是这平静稍显诡异:“我相信书里写的,人生永远都在痛苦和倦怠之间徘徊,所谓快乐只是短暂的现象……只有死,才能结束才能团圆,才能永远在一起!”
这是他很喜欢的一句话,在找谢甜甜的那段日子里,他一直都在琢磨这句话,越琢磨也觉得正是他人生的写照。他得到的所有快乐,都像流星一样短暂,却不如流星那般美丽。
如果痛苦和死亡一样永恒,那么他不但对死亡毫无恐惧,反而还很向往,当然要带上亲爱的家人一起离开这痛苦。
山峰摇头,他的话完全是胡说八道,完全是为了逃避现实:“你所谓的团圆根本就不是为了家,是为了你自己。”
谢希伟又开始激动起来:“胡说,我就是为了家,我就是要回家!”
山峰冷笑:“那些无辜的人呢,他们怎么和家人团圆,就算我和你一起死在这江里,就团圆了吗?你在逃避,你一直都在逃避!”
谢希伟觉察到他的转变,惊恐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不想和哥一起回家了吗?”
山峰瞥眼看见江岸公路上的警车,正飞奔而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给了江流一个暗示。
江流转头看见,不顾手腕上已血痕累累,更加使劲地挣脱。
山峰正色,看着谢希伟冷冷问道:“谢希伟!你真以为我是你弟弟吗?”
谢希伟周身一惊,看着忽然变了脸的山峰惊疑不定:“你说什么?”
山峰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宣读审判书一般:“我不是你弟弟,你是凶手,你叫谢希伟,而我是警察,我叫山峰。”
谢希伟的表情扭曲起来,他举起遥控器,冲着山峰疯狂的大吼:“胡说!你胡说!”
山峰盯着他,已经做好了抢遥控器的准备。
忽然从码头上传来罗成的声音:“山队!山队!“
回头看去,罗成已经带着谢希伟的父母奔上码头。
谢希伟惊恐地看着码头处的动静,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个老人。流年似水,当年高大健壮的父母此刻已经是行动迟缓的老人,面目经历过风霜,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但谢希伟还是认出来了。
那是他的父母,当年死在大火里父母。他们走得并不快,但每走一步,都足以让谢希伟崩溃。
他不禁看向山峰,不可思议地问道:“谁?他们是谁?!”“你的家人。”
山峰的回答像是戳中了他心中最不敢面对的地方,他腾地站起身,咬牙切齿。
“不可能!不可能!”
山峰随之站起身,说出了更加残忍的真相:“你的家人没死,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和妹妹,都活着。”
谢希伟终于崩溃:“我不信!我不信!”
其实他是信的,他一直不敢去面对,渐渐地把这件事封存起来。
他的父母以为一场大火能够骗住谢希伟。他们非常安静地离开,期间谁都没有说任何一句话,或许是在悲伤、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因为突然离开家的惶惶然。所有人都想快速地离开这里、忘记这件事。但他们没有想到,谢希伟追了过去。
父母总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们什么都懂,尤其是要被抛弃这件事。当时的谢希伟疯狂地沿着江边奔跑,摔倒了继续跑,直到跑上一处礁石,极目四望,看见不远处的浅滩处,有一张被遗弃的竹筏,那是不久前家人祭祀时用的。
母亲亲手绑上的红丝带随水摆动,河灯早已熄灭,残破不已。
谢希伟再也跑不动了,又不得不接受被抛弃的事实,站在江边放声痛哭:“你们回来啊!不要走,不要走啊!”
这种被抛弃的剜心之痛过于强烈,让谢希伟无法再像个正常孩子那样。
他让自己忘了这件事,一直用家人已死的谎言来欺骗自己。他也一直很小心的不让自己想起来这件事。直到现在……
直到看见那两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老人,谢希伟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他猛地弯下腰,忍不住干呕起来。
山峰慢慢地靠近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父母说的谎,他们骗了你,他们都活着!”
谢希伟抬起头瞪着山峰,眼神里都是痛苦,忽然又听见一个苍老的女声在呼唤他:“小伟,小伟……”
这个声音他到死都不会忘,那是他日思夜想的母亲的声音。
山峰还在追问:“是不是你妈妈的声音?!”
谢希伟痛苦地嘶喊了一声,手里攥着的引爆器颤抖着,他的家人已上了小船,正朝江中央划过来。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家人,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他不明白,为什么家人要现在出现,他只需要一步就可以回家。
山峰慢慢地移动,声音很轻:“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我们和家人好好谈一谈。”
谢希伟摇着头,瞪着前方,拒绝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是的……不是的……”
山峰继续劝说:“他们很想念你,很想和你一起……”
谢希伟猛地回头打断山峰:“不是的!”
说着,他激动地打开一个阀门,船舱内开始进水,举着手里的引爆器:“我们一定要回家!一定要回家!”
山峰看着涌入船舱的水,伸出手:“好……好,你把引爆器给我……”
谢希伟使劲摇头,紧紧握住遥控器:“不!我要看着你和我一起沉下去!”
两人僵持,罗成的小船已经很近了:“小伟,小伟……”
谢母的声音已经嘶哑,还带着浓浓的愧疚,呼唤他回头。
谢希伟听着母亲的呼喊,面色苍白浑身发软,攥着引爆器的手开始哆嗦。但他却再不转头,只是盯着山峰。此刻的他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稻草,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松手。这么多年,他简直就是一个悲伤的笑话。
山峰能够感受到他此刻的悲伤和愤怒:“你相信了吗?你看看他们,真的是你的家人。你把引爆器给我,我知道你有好多话要告诉他们,对不对?”
谢母嘶哑的呼唤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一声声尽在耳畔。
谢希伟看着山峰高高举起引爆器,大喊:“不要喊了!”
山峰扬手让罗成停下船,四下一片死寂。
谢希伟侧过身子,不愿直视。他低着头,表情痛苦而难堪,拿着引爆器的手颤抖着。他想说什么,但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为什么偏偏是他?他犹豫、害怕,迟迟不敢开口。已经很悲惨了,不想继续增加这份悲惨。他的迟疑让江流趁机挣脱开了绳索,解下炸药。
他又赶紧解开何艾同珊珊的绳索。珊珊已经浑身颤抖,看着他哭喊一声:“爸爸!”江流抱住珊珊。谢希伟回过神,顿时大怒想要按下遥控器,山峰飞身扑上去,两人扭打起来。他们的动作让船摇晃的厉害,谢希伟站立不稳,引爆器脱手,摔落在船舱内。他翻身要去捡,被山峰拦腰抱住,两人厮打在一起。
谢希伟奋力挣脱,扑向引爆器,在他的手往下按的瞬间,山峰猛地抓起他一起跌入江中。秋天的江水格外凉,两人都被水呛住缓缓下沉,很快山峰恢复了意识看向谢希伟。
谢希伟神色平静,犹如正在母亲的怀抱。如果能这样死去,也算是完成了他毕生的心愿。
山峰游到他身边,想要把他拉出水面,却被他反手抱住往下拽:“弟弟,回家。”
谢希伟在水中看着山峰,嘴巴一张一合,眼神中都是对回家的渴望。
两人在水中挣扎,听见罗成在船上大吼着救人。
山峰水性不差,但却被谢希伟牢牢拽住挣扎不开,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