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甜甜的尸体是在江边发现的。
不同于之前的几个死者,她已经死去一段时间了,露出的皮肉已经发黑发紫。但相同的是,都有一个竹筏。仿佛是在嘲笑山峰他们一般,刚刚放走张汉东,刚刚发现案件回到了原点,就出现了一个死者。
大雨滂沱,警戒线外,站满了撑伞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
警戒线内,警员们穿着雨衣,默默地来回穿梭着拍照、取证;有人从案发现场跑出去,使劲呕吐着,其他人上前搀扶着。
山峰眼眶湿润,从警员手里拿过一件雨衣,盖在谢甜甜身上。
江流悲愤不已,回身看着那些乱糟糟的围观群众:“轰走……轰走!”
死人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这群人和二十年前没有任何区别?
罗成刚要带警察去驱散围观群众,却突然止住脚步:“江队……”
江流回过身:“愣着干什么?”
罗成指了指前方。江流看过去,人群之中,慢慢分开一个通道。
谢希伟来了。雨下得很大,他没有打伞,也没有穿雨衣,听到消息后就直接从面馆冲了过来。他已经浑身湿透、似乎每走一步都要耗尽全身力气一般。
谢甜甜是他的命、是他的一切、是他唯一的亲人,只有女儿在,他才会感到自己还有一个家。他不相信死去的人是谢甜甜,那些告诉他消息的人,一定都在骗他。
他要亲眼见到,亲自拆穿这个谎言。
山峰顿时一惊,看了看谢甜甜的尸体:“拦住他!拦住老谢!”
几个警员拦住了谢希伟,但被他强力推开。
山峰和江流一起围了上去,谢希伟奋力地挣扎着。
江流拉住他:“老谢!你不能看!你听我的!”
谢希伟嘶喊着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山峰使劲地抱住谢希伟:“好了!好了!”
雨下得更大了,江流看着谢希伟,心情更加悲愤,他让几个年轻警察过来,把谢希伟送回去。
谢希伟抓住了山峰的胳膊,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山峰拍着他的背:“你放心、你放心。”
除了这一句,山峰此刻说不出任何能够宽慰谢希伟的话。白卫军、谢希伟,到底还有多少父亲要在他面前崩溃?
从现场回到办公室,没有人再说话。办公室内一片死寂,所有警员围坐在分析板前,身上还滴着水。案情分析板上,谢甜甜死亡现场的物证照片一一呈现。
刘悦拿着一份资料,给大家做汇报:“谢甜甜,26岁,老家面馆老板谢希伟的独生女,在家做微商,23岁和赵杰结婚,没有孩子。一个月前,谢甜甜告诉谢希伟,要和赵杰去香港游玩,一周后赵杰先回来了,说谢甜甜要多玩段时间。期间,谢希伟一直收到谢甜甜的微信,直到案发一周前彻底失联。但我们查到,赵杰和谢甜甜没有出入境记录。截至目前,赵杰已经失去联系。”
大家都默默听着,并不发言,脸上透露着似被重击过的茫然。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真的能抓到这个人吗?
赵杰是消失?还是被杀了呢?赵杰会是杀人凶手吗?如果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抛尸?为什么还要在抛尸之前冷冻那么久?
还有就是,赵杰会是小白鸽案的凶手吗?刘悦提了口气,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感觉说话异常的困难。
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她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说。她很想找个地方独自待着,但是她不能。不但是她不能,巫江所有的警察都不能。
“根据初步的痕迹检测,谢甜甜的死亡细节符合我们正在调查的连环竹筏案,机械性窒息,剪掉头发,竹筏抛尸。但只有一点,谢甜甜的尸体在被发现之前,被冰冻过,至少在零下15到18度的环境中,冰冻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也是导致尸体置于室温后,发黑发紫面目全非的原因。”刘悦汇报结束,默默坐了下来,屋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陈局忽然推开门走了进来,大家纷纷站起身:“局长……”
陈局一脸沉重地挥挥手,示意大家坐下。
他来到分析板前,看了看谢甜甜的现场照片,转身看着众人:“刚才我接了个电话,是当年招我进警校的考官,他现在在重庆市局。”
他看着山峰:“就是你的局长。老李算我半个师傅,对我非常严,我这些年不管有没有成绩,他总是打电话骂我。说实话,刚才我真的不敢接电话,但这次他没骂我,一句也没有。他说老陈,我知道你现在有多大压力,扛住了,问心无愧,扛不住,也要问心无愧。五十了,我五十岁了,我差点掉眼泪,我想的是什么,我想的是我们是警察,我们穿了这身衣服,我们就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二十年了,他可能就在巫江,跟我们走一样的路,吃一样的饭,喝一样的水!但只要咱们还有一样的气,管他天上地下山里江里,抓住他!”
山峰和江流等人纷纷感触地看着局长,眼神中透露着执着的光芒。
陈局又大声问了一句:“都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回应:“明白!”
陈局的话,重新点燃了他们心中的那团火。他们是警察,注定一生都要和这种事情面对面。所有人都可以后退、都可以转身、都可以假装是一只鸵鸟,但他们不行。只要还穿着这身衣服,他们就永远都不能这么做。他们只能向前、不论前方是雨、是雾,还是黑夜,他们都要向前。
为了尽快破案,山峰和江流兵分两路。山峰去找赵杰的家属了解情况,江流去赵杰和谢甜甜的家里去找线索。只要那个凶手还活着,他们就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山峰和刘悦带着人去了水泥厂,那里是赵杰母亲的工作地。这是一个经历过风霜的女人,将近60岁的年纪,眼神沧桑、脸上被时间刻上了痕迹。
很少有她这个年纪的人会选择在水泥厂里劳作,多半会选择轻松一点的活计。毕竟到了这个岁数,儿女大了可以独立养活自己,她们就可以轻松很多。
车间主任领着山峰找到她时,她正穿着工服,在车间忙碌着。听说他们的来意之后,虽然焦虑但并未停止工作,只是抽空回头看一眼山峰他们:“小杰每周都会来看我的啊,他没干什么坏事吧?”
刘悦觉得她的话有点奇怪:“干坏事?您为什么这么说?”
赵母叹了口气:“哎呀,小杰有个混账爸爸,年轻时打架抢劫,后来在牢里心脏病发作死了。我怕小杰像他爸啊,我也不指望他能帮我啥,我死之前他好好的就行!”
赵母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搬起旁边的箱子,她的身体绷直,看得出来箱子很重。
山峰赶紧上前帮她抬起来:“您上次见他是一个礼拜之前?”
有了山峰的帮忙,赵母轻松了很多,她感激地看了山峰一眼:“谢谢了,我家小杰可怜啊,那个谢甜甜脾气大,又把我从老房子里赶出来!我恨死她了!小杰每次来看我都是偷偷的!”
刘悦接着问道:“阿姨,一个月前,赵杰有没有跟您提过要去香港玩儿吗?”
赵母想了想:“香港?好像说过,不过上个月我病了,小杰在家里待了好几天,我问他怎么还不回去,他说想多照顾照顾我。”
说到这里,赵母忽然哭了出来:“有一天小杰换衣服,我才看到他身上被抓得青一条紫一条的,造孽啊!”
从赵母的描述里,谢甜甜完全不可爱,就是一个悍妇。
她的控制欲很强,还有暴力倾向。不但让赵杰母子分离,还动不动就会家暴。赵母说着,一边掉泪,一边恨儿子不争气。
当年家里被那个混账爹折腾的家徒四壁,她还是宝贝着儿子,从来没有让儿子受过苦,更没有打过他。好不容易娶了媳妇,本来想着日子会越过越好,但没想到会成这样。
赵母的辛酸,简直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山峰之前知道的谢甜甜,是从谢希伟口中的碎片信息拼凑出来的,完全和赵母的不一样。他没有想到谢甜甜会对老人做出这种事。
婆媳矛盾自古就有,但能闹成这样的倒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