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片带着一股缭绕的黑气,如同遮天蔽日的蝙蝠一样飞了过来,震动的空气里,阴凉的气息像是流水的涟漪一样散开。
化点为面的攻击,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就在乐凝妙以为他逃生无门的时候,他身前的阴气突然暴涨,阴魂聚集在一起化作猛虎,呼号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在它们还来不及逃窜的时候,便将那些流荡的阴魂吸入口中嚼碎。
乐凝妙被猛虎的气势激得退了退,靠着门前的柱子站稳了脚,将自己的看家本领使了出来,狂风呼啸,灯笼被绞碎成红色的齑粉,洒在半空中如同鲜艳的血雾一般。青石板砖一块块掀起,在她身前形成一道僵固的石墙,而湿润的泥土里,展现出来的是遒劲的老榕树的树根。乐凝妙站在盘绕的根须中,飞快的念咒结印,一股红色的光芒将她通身包围,她经脉的阴气泄露而出,与大自然相通,虽说阴阳相调,但采阳补阴也未为不可。
离她较近的几颗大榕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苍老,翠绿色的叶子干枯脱水,片刻后,那些树木皆是一副脱水炭化的模样,死气沉沉。
乐凝妙身侧的红光越发耀眼,像是鲜血一般流动着,汲取了大树生命力的它们更加强悍,强大的力量灌输到阴魂的体力,它们狞笑着,在石墙后面形成一道更加坚固的墙。
七人再次动用阵法的力量,让面前的石墙化成雪花一般的齑粉,两方的阴魂对阵撕咬,眼看着己方的阴魂要被乐凝妙指挥的阴魂吞噬,七人用剑挑出心头血,用最损精气的心头血饲鬼,将自己的生命灌输在阴魂手中!
两方激烈地厮杀着,乐凝妙感觉心神巨震,仰身吐出一口血,向后倒去!
一阵天旋地转,她感觉自己落在一个温暖的怀中,那人的身上还散发着宜人的龙涎香的味道,银白色衣袂翻飞,如同白雪漫天,如同仙雾缭绕。
这是梦境吗?她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一口,只愿长醉不愿醒。
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榕树的树根上,世界归为沉寂。只有细细的风,将血腥味吹远,留下一方空间让两人自成一世界。
感觉身子被扶正,乐凝妙睁开眼睛,只见救她的是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男人转身离去,她下意识的抓住她的衣袖,从背后抱住他,一瞬间,泪流满面。
“神泽……神泽……”那么熟悉的气息,那么温暖的体温,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明明是慢慢的喜悦,可是心却依旧疼的那么窒息,那股惶恐不安与喜悦交织在一起,令她崩溃。
她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可是力气却是出奇的大,死死地箍住他,像是要将他溶入自己的骨血,纵是死亡也不能将他剥离。
她走到他身前,抚摸着他半边面具下的那张脸,泪水湿透了她的衣襟,她颤抖地捧着他的脸,答案在她眼前,这一刻她恐惧不安,浑身冰冷,周身的力气几乎不能支撑着她,也许她下一秒她就会倒下去。
“神泽……”她的脸上露出一个最美的笑容,即使知道此刻哭的狼狈,也要坚持笑的最美,那是她最爱的人,那是她心尖儿上的人,她努力地笑着,想让他看到她最美的一面,“神泽……你又回来了……真好……”
明明有千言万语在心头,明明有很多话想问他,可是不敢,真的不敢,即使人在眼前,依旧怕这是个梦境,不如好好珍惜梦中温存的时刻,犹恐相逢是梦中,犹恐相逢是梦中……
“神泽……”她还是不敢摘下他的面具,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自欺欺人,“真好……”
“姑娘,你认错人了。”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乐凝妙浑身剧震,但她依旧在他怀里笑着:“嘘,别说话……”
让她再多呆一刻,多感受一下他的体温。
“姑娘,我说你认错人了!”对方毫不留情地一把甩开她,乐凝妙本就浑浑噩噩,此刻被他一摔,狼狈地倒在地上,甚至扭伤了脚踝。
她呆呆的看着他,眼中空洞无神,似乎不明白此刻发生了什么。
男子大步向前离去,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乐凝妙从地上爬了起来,忍着脚踝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男人的面前,再一次抱住了他。
像是怕沾上脏东西一般,男人毫不留情地一把甩开了她,力道之大让她膝盖磨蹭在地面上,掀开一层皮肉。
那一道银白色的身影像是一道握不住的阳光一般消失在她的身前,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孤鸿般的背影消失在天际,踉踉跄跄地追在他身后跑,一边跑一边流泪,终于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
第二天,当水幽痕找到她的时候,她晕倒在城郊的灌木丛中,精致的发髻凌乱披散,身上多处摔伤,眼睛红肿的像是核桃一样,脚底的鞋子由于长期走路被磨得破破烂烂,身上的衣服也被刮的褴褛不堪,她的手心紧紧地攥着那个香囊,那个装着她和端木神泽一缕头发的香囊。
为了一个端木神泽,把自己变得像是一个疯女人一样,值得吗?
水幽痕的指关节紧紧地握着,他紧抿着嘴唇,眼中闪过一抹嗜血和疼痛,那股疼痛蔓延到心间,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他愤怒她的不自爱,心痛她的悲伤,想要就此毁了她不让她再左右他的感情,可是手指伸到她脖子上的时候,却变成了轻轻地将她凌乱的头发撂顺。
终究还是没法狠下心么?你真失败!他自嘲的一笑,然而却在下一秒给了自己一个自我安慰的理由,没关系,我不杀她只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上了马车,水幽痕对身侧的侍女说道:“吩咐下去,我这几天不见客,若是他执意如此,让他拿出点诚意来,我水幽痕向来不做亏本的生意!”
这几日水幽痕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可能是因为受了寒,她发起了高烧,一连烧了一天一夜都没有退下去,好不容易退了烧,却还是昏迷不醒,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嘴唇上的皮都干裂了,唇色由鲜艳的蔷薇色变成暗淡的褐色。
发高烧的时候,她的嘴里不停地叫着端木神泽的名字,眼角的泪水止也止不住,而且十分抗拒侍女们的喂药,每次侍女们一把药喂进去,她立刻又吐了出来。
大夫说,她没有强烈的求生意志,本来她的病早就该好了,是她自己不愿意醒来,不愿意面对现实中的一切。听到大夫的这句话,水幽痕当即气得面色铁青,吓得大夫连连哆嗦。
那之后,那个大夫再也不能再漓州安身立命。水幽痕知道其实大夫说的是对的,他不该迁怒他,可是对乐凝妙的气愤和心疼让他恨不得毁掉一切!
在发烧的时候,乐凝妙在做梦,很温暖的一个梦,梦里有大片的阳光,她穿着大婚那天的嫁衣,牵着端木神泽的手奔跑在一片五彩缤纷的花海中,一阵阵香风吹来,掀起他们的衣袂,他们就像是成双成对的蝴蝶一般,无忧无虑。
周围美丽的蝴蝶围绕着他们飞舞着,彩色的花瓣飞扬在半空,落在他们纷飞的衣袂上,像是彩色的、温暖的雪花一般。
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好的阳光,像是金粉一样洒下来,跑的累了,他们倒在柔软的花海中,她躺在端木神泽的怀里,唇角是满足的笑容,细细的吻着他的嘴角,看他那么深邃又那么深情的眼睛,破碎已久的心终于再次完整,一如初见。
那一吻,地久天长。
在他们的世界中,阳光洒满,蓝天无际,花海遍地,蝴蝶飞舞,在他们的世界中,岁月静好,温和从容。
可是为何眼角是不停流下的眼泪,无论怎样都止不住的眼泪,那泪水流淌着,不曾停息,一行行的泪水蒸发着生命,提取着灵魂,那灵魂俯视着那一具虚弱的身体,肆意地沉溺在美好的幻想中,不愿意醒来。
在飞舞的蝴蝶中,他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两人的长长的发丝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在这一个美丽的世界中,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只能看到彼此的倒影,那么清晰,迷幻美丽缠绵。
端木神泽,你又回来了,真好……
你会离开吗?
在这个世界中,你会陪着我一辈子的吧?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要醒来好了。
就这样陪你一辈子吧,在这个没有人打扰的世界里,做一双自由自在的蝴蝶,我相信外面的那一切都是梦境,只有在这里,在这个只有我们两人的世界里,才是真实。
神泽,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我会留在这里,静静地陪着你……
直到我们呼吸停止的那一天……
……
“凝凝,该醒来了。”是谁的声音,在低低的叹息,饱含深情与不舍,温柔中充满了怜爱。
“不、不、你骗我!”泪水从她的眼中滑落,她在他的怀里撑起身子,“这里才是真实的,外面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不要赶我走,不!不!你不要赶我走!”
她再一次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
“凝凝,你别再执迷不悟了,你明明知道,我已经永远的离开你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我不接受!我不接受我不接受!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她紧闭着双眸抱着脑袋痛哭着。
“凝凝,放手吧。”
“不!”她再一次睁开眼睛,抱紧他的身躯,“这一辈子我都不放手,你承诺过我会一辈子在一起的,紫陌红尘也好,碧落黄泉也好,我跟定你了,我死也不离开!我死也不离开!我这辈子认定你了,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你不会知道,从当初在祁山上第一次看到你开始,我就发誓,这辈子留在你身边陪着你,哪怕与全世界为敌。我求求你,不要,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
“凝凝,你这又是何必?”他的语气更加温柔。
“但为卿故。”
“凝凝,你明明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
“不!别说!不要告诉我,”她摇着头,“可不可能是我的事,我只愿留在这里,长醉不醒。”
“凝凝,真的不能放下吗?真的就那么痛苦吗?”
“离开你之后,一天就是一年,你说,我有多痛苦,遇上你是我的劫,可是我甘之如饴,因为我是那么爱你,纵然痛彻心扉,我依然感谢上苍,让我遇见了你,让我在我最美的年华里,爱上了你,这一切,都值得。”
“凝凝……”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让我留在这里吧,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凝凝,”叹息了一声,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他无奈的说,“只要你醒过来,我就陪着你好不好?”
“你没有骗我?”她惊讶地从他怀里起身,“你说实话,你没有骗我?你不许哄我你听到了没有?这辈子你总是在骗我,骗的我好惨,骗的我伤透了心,神泽你不能再骗我了你知不知道,你真的不能再骗我了……”
“我答应你,只要你醒来,我就来找你,真的不骗你。”他温柔的摸上她的脸,脸上带着宠溺的笑,那眼中的深情一如当年在月桂山上承诺的时候。
乐凝妙的脸上浮现一个绝美的笑容,她擦干脸上的泪水,透过泪光看着他,用一种最祈盼的语气轻轻地说:“嗯。”
眼前的一切瞬间扭曲成一个漩涡,黑暗袭来,吞没了所有的一切。
醒来的时候,她的眼神呆呆的,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这一刻的她仿佛已经死去了一般,她的身体冷冰冰的,哪怕在屋内放了四个火盆,也无法将她温暖。
那些伤,一旦揭开,就是痛彻心扉,就是生不如死。
这里的空气很新鲜,这里的小吃很特别,这里的植物很奇怪,这里的夜景很有感觉,在漓州的玻璃房间,在富丽堂皇的宅院,在戌时喧闹的大街,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离开你已经有多长的时间?回忆再甜美,相思再安慰,也不足以应付不能拥抱你的遥远,我的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一个人过一天像过一年,海的那一边,乌云一整片,我很想为了你快乐一点,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身边?(《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歌词有改动)。
能下床的那一天,正好是大年三十,新的一年又来了。
蛟珠楼中到处喜气洋洋,红色的绸布做成的花球挂着各处,窗户上也贴满了复杂而美丽的剪纸,侍女们走路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蛟珠楼中处处欢声笑语。
玻璃楼中的她,感觉自己仿佛与他们隔了一个世界。从醒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端木神泽不会回来了,他已经死了,自己早就该认清楚这个现实,不要再做无谓的奢想,根本没用。
中午的时候,身为蛟珠楼现在唯一主事的三公子,水幽痕要宴请蛟珠楼中的得力属下,只吩咐侍女们将精致的午餐送到了乐凝妙的房中。
如往常一样,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吃,只靠着那一碗碗药汁维持着生命,可是那药汁也是喝一碗,吐半碗。
她任凭自己不死不活,却不知道每天半夜的时候,小月都会到她的房中,将自己的月之魂力输送给她,怕她体虚。
她不知道,现在小月由于过度透支自己的月之魂力,他的头发已经全部变成了银白色,只用黑色的碳粉在遮掩,只怕乐凝妙看到了难过。
可惜,粗心的乐凝妙心中只有端木神泽,根本没有注意到小月的头发。
暮色四合,天边红色火烧云更添了一抹喜庆,远山绵连,水天相接,漓州无疑是极美的。各家各户的鞭炮声响了起来,不少人纷纷开始跑到门边贴桃符,鞭炮的硝烟味弥漫着,淡青色的烟雾笼罩在大街小巷上,红色的鞭炮残骸像是落下的红梅花瓣一样,零散地洒落着。
大年三十的夜晚,水幽痕没有留在自己的别院中陪着姬妾们用膳,反而让人在玻璃楼中办年夜饭。
这一顿年夜饭可以说是死气沉沉,宁氏姐妹沉默寡言,小月向来是心中只有乐凝妙,除了对她,他甚少对其他人说话。乐凝妙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提起筷子都是有气无力的,蔫蔫的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
吃着吃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乐凝妙又流下了眼泪,泪水泡在白色的米饭中,她也浑然不觉,就这样一口一口地扒着饭,肩膀一抖一抖地。
一桌的人都停下了筷子,看着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丝毫不觉地兀自哭着。宁氏姐妹对视一眼,不知所措,小月满脸怜惜,水幽痕脸色非常难看。
将乐凝妙手中的饭抢了过来放在桌上,小月让侍女再去盛一碗饭。乐凝妙仍旧是呆呆的,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妙老大,今天是除夕夜,咱们别哭了好吗?”小月拍拍她的背,温柔的安慰道。
乐凝妙这才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抬手擦了擦眼泪:“我没有哭……是眼睛在漏水……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了……”
小月眼中的怜惜更甚,一时间,众人皆是沉默无言,食不知味。
晚宴结束后,乐凝妙本想回到房中睡觉,水幽痕对她说:“小妙妙,跟我来一个地方。”
“我今晚很累。”她低着头说道。
水幽痕执拗地抓着她的手,不管她的意愿拉着她的手往楼上走。他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了,一遇到乐凝妙的事,感情就不受控制,原本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在她面前,武装好的情绪瞬间土崩瓦解。
一路爬到七楼,水幽痕打开一个窗户,抱着她坐在窗上,温柔地问了一句:“小妙妙,怕吗?如果怕我们就站在窗内吧。”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她的声音平静的就像是一汪死水一般,无波无痕。
水幽痕被她的态度气得半死,又无奈地像是要呕出一口血,他水幽痕纵横情场多年,对*可谓是炉火纯青,独独面对她的时候,次次铩羽而归,而且即便是败了,也是欲罢不能。
默默地叹息一声,水幽痕不再说话,只是抱着她看着那晴朗的星空,今夜没有月亮,繁星似锦,碎银一般铺陈在上面。
此刻的乐凝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有发现她与他的姿势有多暧昧,此刻她坐在他怀中,脑袋依偎在他胸前,低着头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玻璃楼是整个漓州最高的地方,内力高的人视力自然好,一眼就能看到高处窗户中相拥而坐的两人。
水幽痕垂眸,毫不意外地看到不远处的漓州最大的酒楼的四楼,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穿着一身银白色袍子的男人正抬头朝这边看来。
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神,可依然能感受到他眼中那冰雪般的寒意以及凌厉的气势。
水幽痕微微一笑,带着一抹自得,示威般地搂紧了怀中的乐凝妙,那笑容转为宠溺,在乐凝妙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她点了点头,那神情无比信赖。
其实水幽痕说的是:“要不要我帮你找一找那个穿着银白色衣服的男人?漓州毕竟是我的地盘,只要我想找,很快就可以找到的。”
乐凝妙点了点头,乐氏药堂在漓州才建立几个月,毕竟根基不稳,这件事情交给水幽痕比较好。再说了,如果端木神泽真的没有死,依照着水幽痕如今与司徒默奎以及太逸天王嫌隙渐深的局面,他一定会选择与端木神泽合作。
所以,从各个角度看,她都应该相信他。
她不知道的是,站在酒楼四楼的那个男人,因为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和细微的表情,嘴唇紧抿,手指在围栏上深深地印下了一个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