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的牧草上的声音,细微却琐碎的声音带着点点温暖,告诉她,此夜她不是一个人。
“恩公。”
“叫我乐凝妙就可以了。”她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锦缎似的星空。
“乐姑娘,”孙瑜保守的喊道,“乐姑娘知道我今夜会来?”
“你一定会来,”她收回停留在星空上的目光,转头看向他,“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去找那些被转移走的训练出来的侍卫,然后解除他们的催眠,让他们早日归家。”
“终不是长久之计,”乐凝妙叹道,“如今他们被催眠了,算是紧密的团结在了太逸天王的周围,一旦他们的催眠解除了,四散了,便是一团散沙,极容易被逐个击破。而且,如今他们习得一身好武功,再回去种地,似乎也有些浪费了。”
“不知乐姑娘有何指教?”孙瑜正色道。
“指教说不上。我觉得,若是解除催眠之后,对他们的将来听之任之,他们极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成为一把利剑,与其这样,倒不如事先为他们安排妥当,免去后顾之忧。”
“乐凝妙所言极是。”
“只是目前我们的麻烦是,我们不知道那些人去哪里了,太逸天王手眼通天,我们要找起来,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孙瑜闻言,也陷入了沉默。
一声轻笑传来,在寂静的夜里,在烈烈的北风中,不突兀,却是格外的诡异。
“谁?”孙瑜拔剑,浑身紧绷了起来,警惕的朝四周看了看。
乐凝妙倒是对这轻浮而又魅惑的笑声熟悉的很,斜斜的倚靠在草垛上,飞扬起眉梢眼角,冷冷地说道:“不知水公子有何指教?”
“小生实在是见不得美人颦眉啊,所以就自告奋勇的出来为美人分忧了,”水幽痕走到乐凝妙身侧,与她一起抬头看星星,“我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
“你知道?”乐凝妙转头,却只看到漫天的星辉倒影在他的眼底,他眼里真实的情绪,她倒是分不清了,“你觉得我可以相信你?”
听出她话中的讥讽,水幽痕说道:“你身边的朋友欺骗过你吗?”
“没有。”
“那么你完全可以相信我,因为,”他举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我帮了你那么多次,怎么也算得上是你的朋友了吧?”
乐凝妙一根一根的抽出自己的手指,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这也是对朋友的态度?”
“真是绝情呐,”他的脸上又露出无比哀怨的神色,这人宜喜宜嗔,千百种风情总是魅惑无比,让你明知是毒,也奋不顾身、欲罢不能,“我怎么感觉,现在的你有些冰冷了呢?”
她淡淡的笑了笑,眉宇间说不出是凄绝还是淡然:“我不畏这冰冷的世界,因为我也是冰冷的。”
“何必呢?”
眼见他的手又要爬上她的脸,她一把将他的手狠狠的打落:“说正事!”
“好吧,”他从怀里掏出几张薄薄的纸递给孙瑜,“全在上面了,看完了记得烧掉。”
孙瑜抽出火折子,借着火的微光看完了纸上的内容,果断的烧掉了纸,眼中有微微的激动在闪烁着。
“你不是跟司徒默奎过从甚密吗?按理说也应该是太逸天王那边的人,为什么要帮我?”乐凝妙不解而警惕的看着他。
“妙妙,你觉得我会是他们中哪一派的人?”他的目光中流转着飞扬的身材,一种她猜不透的野心此刻迸发出来,让人觉得他是深海中的鲨鱼,平时静默不动,只等待着最致命的一击,“不,我哪一派也不会是!这局子里的水,还是越搅越浑的好,俗话不是说嘛,浑水好摸鱼。”
“敢情我也是被你利用了?”乐凝妙冷笑一声。
“怎么会?”他摆出一副真诚又可怜的样子,“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是,我总是不会伤害你的。”
乐凝妙打量着他,分不清他的表情是真是假,拿不透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一时间没有说话。
“你真是太让我伤心了。”水幽痕的面上更是哀戚,恰似枝头抱香死的秋菊,凄然立于寒风中。
乐凝妙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这么做对水幽痕到底有什么好处,如果那群被催眠的侍卫解除了催眠,反咬了太逸天王一口,那么太逸天王的势力势必再次削弱。如今他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时间方舟天王和太安天王也拿他没什么办法,要是到了那时候,他的处境可就堪忧了。
水幽痕既然与司徒默奎是一边的人,司徒默奎在这次的叛乱中又力挺太逸天王,按理说三人就是一条船上来的人,为何水幽痕放着好好的利益不要,偏要弄翻了船让大家都不得安生呢?
等等,她似乎遗漏了哪些地方!乐凝妙敲了敲脑袋。对了!当初在无上神殿的时候,东方璟曾经说过,神教乃东倪国百年基业、国之根本,神教与东倪国乃是同气连枝,既然政教方面有着某一种利益联系的话,当初东方璟支持的端木神泽已经死了,而司徒默奎支持的太逸天王如今变作神教圣主大权在握,那么政局上势必也会发生一番变化。
如今的变化尚且隐晦,难以看出端倪,那么日后的政治斗争将会在宗教的影响下日趋白热化。本来皇后司徒氏如今就牝鸡司晨,在朝中一手遮天,若是再加上宗教上的支持,可不就是民心所向,江山易主也是顺理成章!
乐凝妙越想越可怕,只觉得随着端木神泽的死,整个天下都开始混乱起来。东倪国隐藏在水下多年的暗斗就要浮出水面了,正面交锋迫在眉睫,那么其他国家呢?西庸国、南越国、北恺国以及西域十六国呢?整个大陆的政治格局只怕都要重新洗牌!
水幽痕说的没错,浑水好摸鱼,太逸天王可以趁乱弄死她,她也可以趁乱扳倒太逸天王,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那么水幽痕想要什么?乐凝妙看着身边的人,她猜不透,总觉得身边好似放了一颗随时都会引爆的火药。
像是看出她的忌惮,水幽痕又在她耳边呵气如兰,暧昧的说:“放心吧,妙妙,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乐凝妙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转身拔腿朝客栈的方向走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孙瑜便来辞行了,乐凝妙拿出一万两银票给他,又在他耳边耳语一番,这才放心的让他离去。
水幽痕倒也不急着走,说是乐凝妙第一次来羌州,可一定要尝尝羌州城的美食,这里的马奶酒和烤全羊都是极好的。
他不走,乐凝妙也别无他法,只好留下来陪着他在羌州的各个食肆酒楼吃东西。不得不说,羌州的美食吸取了汉人文化和胡人文化的精髓,别有一番风味,让人食之难以忘怀。
这日傍晚,乐凝妙用完晚膳一个人上街散步,沉闷许久的心情因着大漠的斜阳芳草而微微有些舒缓,冷不防撞上了一个人。
“没长眼睛啊!”不客气的声音传来。
乐凝妙一抬头,原来是温如海,敬神大会早已过去将近两个月,他为何还逗留在这里,难道不应该回北恺国主持大局么?要知道北恺国那位皇帝,可支撑不了多久了,他此时放着北恺国的大局不顾,不急着回去做孝子,难道在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温如海没认出乐凝妙,自从乐凝妙被神教通缉之后,这些日子以来,她都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她向来喜欢反其道而行之,可能此时太逸天王的人都会认为她易容成为了普通人,只会从她的生活习惯方面入手来找她,是绝对不会想到如今的她偏偏要易容成一个容易惹麻烦的美女。
温如海见撞到的是一个美人,双手老实不客气起来,眼看就要对乐凝妙上下其手,后者也刚要从鹿皮口袋里掏出毒药,一个魅惑的声音突然就冒了出来。
“原来是二皇子殿下,真是好久不见,幸会幸会。”水幽痕面上带着微微谄媚的笑容,将乐凝妙拉到怀中,不紧不慢的说道。
温如海向来看不起江湖草莽,盯着水幽痕看了好久,才认出他是哪号人物。
“原来是蛟珠楼的二公子。”温如海有些傲慢的说道。
“舍妹方才不小心冲撞了二皇子,还望二皇子大人有大量,多多见谅。”
“无妨,”温如海假装大方的挥挥手,“只是你这妹子长得确实不错,深得我心,我有意将她带回北恺国的府邸中做妾,不知二公子可有异议?”
“舍妹蒲柳之姿,怎当得起殿下龙章凤姿……”
“愿不愿意你就直说了吧!”温如海一把打断他推拒的话语,“好歹我也是北恺国堂堂的二皇子,难道你妹子跟着我还会受委屈不成?将来我要是登基了,你妹子可会是后宫中的嫔妃,尊荣无限,总比嫁给一个江湖草莽要值得多吧?”
水幽痕刚想再次出口相拒,不防乐凝妙使了个眼色,随即娇滴滴的低头说道:“二皇子所言甚是,更何况小女子也是仰慕二皇子已久,如今能得他垂怜,乃是三世修来的福分。小妹知二哥疼惜我,只是女子长大了总得嫁人,还望二哥成全。”
话是这么说,乐凝妙在水幽痕的掌心写道:“三日后来接我。”
水幽痕的眼里闪过一抹了然,明白乐凝妙可能想要借着此次的机会试探一下温如海,便从善如流的说道:“也好,我这便为妹妹置办嫁妆去。”
乐凝妙一路上与温如海虚与委蛇着,大抵是见如今已经得了一个美人了,温如海也没了逛街的兴致,吩咐人租了马车过来,便带着乐凝妙往他的宅邸而去。
乐凝妙本以为温如海会在羌州找一个别院居住,哪知道下了马车才发现,头顶上庄严的牌匾赫然写着五个大字:定远将军府。
众所周知,定远将军便是司徒皇后的四弟司徒瀚,看来温如海此番逗留在东倪国境内,是与司徒家脱不了干系的。乐凝妙明白此刻司徒家族乃是求胜心切,可是为了赢得天下就引狼入室,搞得不好可是会引火烧身的。
即使在经济并不繁荣的西北边远地区,定远将军府依旧建得恢弘大气、金碧辉煌,内里美轮美奂,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果然放在哪里都是一等一的定律啊。
刚进了将军府的一进院子,便听到一声打趣传来:“二皇子殿下真是好享受,在哪里都不忘了搜罗美人!”
“我搜罗的这些不入流的美人哪比得上稚阳王府中的那些姬妾?她们才是真正的瑶池仙子吧?我乃是俗人,就只能搜罗些不入流的美人,权当解乏了。”温如海笑道,一副同道中人的模样。
“你,抬起头来。”稚阳王司徒默奎走到乐凝妙的身前,傲慢的说道。
司徒默奎的声音很特殊,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粗粝质感,弥漫着兵刃的阴寒之气,金属感十足,听在耳朵里令人很不舒服,就像是用指甲刮过涂着厚厚漆面的木板一样,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乐凝妙依言抬起了头,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做着低眉顺目不敢直视的模样。
“二皇子殿下倒是好福气,这等美人也能叫你在大街上碰到。”街上往来的也有不少南方的商旅,司徒默奎以为是他强抢的某个大商户的姬妾,也没有在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来二皇子殿下与稚阳王爷都是惜花之人呐。”又一辆马车停在了定远将军府的门口,一个粉面桃腮的女子走下马车,盈盈笑语道。
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这四句话用来形容她,真真是再精准不过的了。
乐凝妙闻言,却是浑身一震,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想到今日居然在羌州遇上了闻人香。
闻人香径直走到乐凝妙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唇边依旧是那温柔甜蜜的笑意:“被二殿下看上可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日后可要谨守三从四德,好好服侍殿下,明白吗?”
“是。”乐凝妙低眉敛目,诚惶诚恐的回答道。
“想必将军定是久等了,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闻人香眼波一转,那目光似是停留在司徒默奎身上,又似是停留在温如海身上,偏偏那目光又不轻浮,反而带着点点勾人的媚意,两个男人皆是心神一荡。
乐凝妙跟在三人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眼角的余光落在闻人香的两个侍卫抬着的巨大檀木盒子上,盒子装饰的十分华美,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一个棺材。
走了三进院子,终于来到见客的客厅,身材魁梧的司徒瀚一见三人便迎了上来,朗声大笑着。
司徒家的人皮相都是极好的,年近五十的司徒瀚也长得剑眉星目,只是忽略他那长长地络腮胡子,倒真算得上是中老年美大叔了。长年驻守西北,使得他的皮肤也有些粗糙,在烈日的炙烤下,整个人的皮肤呈一种健康的古铜色。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司徒瀚哈哈大笑着招呼几人落座,乐凝妙则很自觉地站在温如海的身后。
“素闻将军有惜花爱花之心,今日小女子特地为将军送上一份薄礼!”闻人香笑着拍拍手掌,两个侍卫将巨大的檀香木盒抬上了大厅。
“这是?”司徒瀚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将军何不打开看看?”闻人香自信的笑道。
司徒瀚身后的管家立刻上前来,打开了沉重的檀木盒子,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了出来,闻之肺腑间皆是一阵清凉。
乐凝妙也忍不住微微探了探头,朝盒中望去,这一望却是着实吃了一惊!
盒子中躺的不是别人,而是阔别已久、且令乐凝妙恨得牙根直痒痒的慕容竹影!
此刻慕容竹影已经被迷晕了,安安静静的躺在盒子中,身上仅仅穿着一件半透明的纱衣,连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都隐隐可见,这样的朦胧美反而更能激起人的欲望,别说司徒瀚了,就连司徒默奎和温如海都看的有些眼睛发直。
这显然是闻人香精心准备的一份大礼,躺在盒中的慕容竹影枕着清凉的白色菊花花瓣,长长地睫毛微微阖着,漆黑的发丝妖娆的在盒子下铺陈开,漆黑的头发与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此刻的慕容竹影堪比美神修竹上仙。
可笑慕容竹影对闻人香一往情深,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当真可悲可叹,唏嘘不已的同时,又觉得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乐凝妙对他没有那么恨了,只觉得眼前的闻人香越发可恶。
“不知将军可满意小女子的这份薄礼?”
“多谢闻人小姐费心,”从他痴迷的神色上看来,他无疑是十分满意这份大礼的,“各位远道而来,老夫早已命人备好香汤,稍后自会有人请各位移驾花厅。”
温如海想着,到嘴边的鸭子也不可能飞了,便很放心的让将军府中的一个侍女安排了乐凝妙的住处,自己则随着另一个侍女前去沐浴。
乐凝妙一到房间便将房中的侍女都赶了出去,从头发里掏出一支细小的紫金云笛,放在唇边吹了一个奇怪的音节。
轻微的翅膀扑棱声传来,乐凝妙抬头,看到一只雪枭乖巧的飞入她的掌心,她从桌上裁了一张小纸,写了几句话,便卷入雪枭翅膀下的竹筒中,细细的系好。
秋季的夜晚来的极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夜色已经包围了整座羌州城,红色的灯笼依次点了起来,在西北的烈风中摇曳着,在这样的夜里,多了一种苍茫之感。远远地传来了丝竹之声,丝竹声带着南方特有的靡靡之色,想必是晚宴开始了,乐凝妙倚靠在窗边,焦急的等待着。
两柱香的时辰过去后,一身黑衣的两个男人从窗口一跃而入,身形灵活的很。
“小月的轻功越来越好了,短短时间里进境如此大,真是叫人羡慕嫉妒恨。”柳羽欢郁闷的摸摸鼻子说道。
“你的轻功也很好啊,”小月笑了笑,“妙老大,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被见色起意的温如海带到了将军府,可你猜我看到了谁?我居然看到了远道而来的闻人香和司徒默奎,看他们的样子也是刚到,这四个人乃是一丘之貉,如今狼狈为奸,肯定没什么好事,所以我就急急地把你们召来了。”乐凝妙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想知道他们在密谋什么,把我一个人叫过来就可以啦,没必要把小月也喊过来吧?”柳羽欢道。
“小月必须来,”乐凝妙面上尽是凝重之色,“本来我觉得慕容竹影这人活该,现在想想见死不救也挺缺德的。”
“又关慕容竹影什么事了?”柳羽欢奇怪的问。
“闻人香知道司徒瀚乃断袖分桃之人,把慕容竹影迷晕了当成礼物给送给了司徒瀚,只怕今晚他难逃一劫!慕容竹影这人心高气傲,只怕遭此大辱,会自挂东南枝!”
“我想杀慕容竹影很久了,让他自挂东南枝不好吗?”小月赌气的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更何况,慕容竹影从头到尾都在受闻人香利用,他就像是那痴情种子,一场大雨下来,立刻就被淹死了。冤有头债有主,从头到尾害我的人都是闻人香一个。敌人所坚持的,就是我们要反对的,敌人所反对的,就是我们要坚持的!所以绝对不能让慕容竹影出事,最好能利用他挑拨闻人香和司徒瀚的关系!”乐凝妙头头是道的分析道,“柳羽欢,你现在秘密跟着他们,他们讲了什么一字不漏的都告诉我,小月,你去找慕容竹影,注意,隐秘行事!”
“那你呢?”小月担忧的问道。
“放心吧,温如海是个草包,搞定他完全不成问题!”乐凝妙拍拍胸脯笃定的问道。
“可是……”
“小月,你放心吧,难道你妙老大就这么没用吗?前方需要你,快去吧!”
可是温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