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遗传性镰刀性贫血症。」「多见于女性。」
「常三十岁年病发。」
这就是我得的病，天生的，治不好。
段俞景沉默着，苏牧和沈启宸也不说话。
良久，段俞景出声:「当时一点办法都没有嘛？」
怎么会没有办法，虽然不能痊愈，拖个十几二十几年的例子也不少，只是太晚了，要是小时候早点发现早点干涉治疗，也不会不到三十岁就死掉。
「段总，重新介绍一下，我是沈启宸，沈南意的弟弟。」
这句话说得还挺正经，都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虽然你是个渣男，但谁让姐姐喜欢你。诺，这是她留给你的。」
果然，不能对他有什么期待，还是这样，不着调。
段俞景伸手去接那封信，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是我知道他的手已经抖的不成样子了。
「多谢。」
我真想冲过去把那封信抢回来，当时写的时候没感觉，现在想想真羞耻。
好在段俞景没有当场打开。
段俞景走出门的时候，被苏牧叫住，「看在沈南意的面子上提醒你一下，你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有时间来医院做一下体检。」
确实是脸色有点白，不过段俞景身体那么好，肯定是最近因为我的事没睡好。
7
段俞景从医院出来后，脸色就一直低沉着。秘书小陈一边开车，一边观察着段俞景的表情。
终于，他小心翼翼地问出声:「老板，去公司嘛?还是回别墅?」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别墅」，闭眼靠在椅背上。
回到别墅后，段俞景又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他还是坐在那个老板椅上，打开抽屉，又拿出了我的病例。
他沉默地翻看着，呼吸渐渐变得粗缓沉重。捏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露出青白的颜色。
突然他把那些纸全部卷成一团，猛地扔到了地上。「去他妈的!」他狠狠骂到，然后捂住自己的脸。
指缝中，落了一滴泪下来，溅到桌子上。
我晃晃悠悠地到段俞景面前，很想伸出胳膊，轻轻地抱住他。可是却做不到。
「沈南意，你骗我。」我的手伸到半空，听到段俞景的话，讪讪地又收了回去。
「我以为你一直嫌我没钱没出息......」他把手从脸上放下。我这才看清，他脸上的难过那么明显。
「我真该死。」
「我一遍遍地在媒体面前说，只是希望你能看到，我现在有钱了，不是穷小子了，一直想只要你后悔了，你回来了，我就原谅你。」
「沈南意，我后悔了，后悔那么轻易地放你走，要是......要要我当年勇敢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
8
那晚，段俞景就像喝多了一样，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多。
我不禁心疼他，都说活着的人比死了的还痛苦，这么看还真是，还有人为我伤心。
天微亮的时候，我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吵醒。
「段俞景，你给我出来!出来!」
这声音有点耳熟啊，我迷迷糊糊地想。
「薛小姐，这是段先生的私人别墅，您不能进来......」
薛小姐?
我啪一下清醒了，薛晴?我的死党和闺蜜。
我又一激灵，完了，他们两个简直是互相看不顺眼，每次见面都会呛上两句。
不到一会儿，薛晴就进来了，还热情地被段俞景招待，「管家，你先出去吧，再给薛小姐准备点吃的，这么早还没吃饭吧？」
这句话把薛晴炮仗一样的脾气点着了，「段俞景，怎么?现在当了老板，有了点小钱，说话都变得人模狗样了?」
小钱?那可是白云市首富啊。
段俞景皱了皱眉头，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薛小姐，我看在你是南意闺蜜的份上才跟你好言好语，要是没有什么事，薛小姐请回吧。」
「要不是为了南意，谁想看到你那张死人脸。段俞景，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你前天订婚宴闹得满城风雨，怎么?又想把沈南意推到风口浪尖让所有人都骂她。」
段俞景的目光暗淡了下去，「不是。」
他只是低声说了这一句，没有更多的辩驳、解释。
薛晴这家伙虽然当上了律师，但这脾气还是相当的臭，要是不给一个满意的答复，她能闹好久。
「呵。」薛晴把袖子往上撸了撸，往前走了一步。
这个她脾气爆发的欠揍。
「我就是不明白，沈南意有哪里对不起你了?是是是，她是没和你好聚好散，伤你自尊了。但她都死了这么久了，您能不能记着点她的好?」
「你以为你今天能这样全是你自己的功劳?要是没有南意，人家夏小姐凭什么帮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好家伙，我就这点家底，全给我露出来了。
段俞景猛地瞪着双眼看向薛晴，脸色都有点控制不住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下子，薛晴的气势更盛了，一字一句地说到:「我说，你现在能这么呼风唤雨，都是南意给你铺的路。」
薛晴四处扫视了一眼，「你这里没别人了吧？我答应过南意谁也不能说，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你跟我来，在书房说。」此话一出，段俞景也不由严谨起来。
9
到了书房，两人坐在桌子的对面。不了解实情的话，还以为在做什么谈判。
「现在可以说了。」
「当年，夏宁被一群男人欺负，南意救了她，之后才知道夏宁家里有个弟弟在和她争权，她想找一个有才干有头脑的人帮她。」
「是南意一直跟她说你多么有才华，多么努力，说你只是需要一个时机。」
「你是不是觉得你能结识夏宁是个偶然，那是南意精心安排的，还请求夏宁别告诉你。」
段俞景全程低着头，沉默。
「还有，你要是对她还有点感情，就帮我查一查她的亲生弟弟沈启宸，我怀疑南意又犯傻了。」
哎哎哎，怎么说话呢，我那叫心地善良好嘛。
段俞景终于说话了，「我知道，我之前去过南意住的那所医院了，见到了她的主治医生，只不过当时沈启宸也在，我一直在调查他，我再让人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薛晴走后，段俞景又一个人待在书房。
「啪」一声，桌子上的花瓶被段俞景打掉了。
「沈南意，你凭什么？凭什么做了这么多，却不告诉我。」
因为爱一个人有时候就是默默地，我想让你相信自己，总会有人赏识你的。
「我还偷偷地和夏宁联系，因为她说让我和她订婚，我怕你知道，一直瞒着你......」
我不怪你啊，虽然当时还伤心过一段时间。段俞景，我也会不相信自己会自卑的，夏宁长得好家世好，还能帮到你，我却什么都做不到，还得了遗传病，陪不了你一辈子......
「沈南意，对不起，对不起。」段俞景突然大哭起来，哭得那么伤心。
我想说，「段俞景你别哭了」，却自己先哭了起来。
10
三天后，终于有消息了。
还是段俞景的得力秘书，「老板，沈启宸的情况都调查清楚了，已经发到您的邮箱了。」
段俞景接完电话，说了句:「会议暂停」，就起身离开了会议室，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到了他的办公室后，锁好门，深呼了几口气，才坐在电脑前打开了邮件。
我也好奇这位得力秘书能查出什么，毕竟之前可什么也没查到。
沈启宸、白化病，这些字眼出现在眼前。
再往下看，出现了我的名字，捐赠者沈南意、骨髓移植。
段俞景就那么一直看，看了很长时间，才点燃了一支香烟。
他以前都不抽烟的，甚至还教育我说:「要珍惜自己的身体，绝对不能沾染上烟瘾。」
过了许久，段俞景终于动了，是要打电话。
我以为他会打给他的得力秘书，没想到是我那弟弟沈启宸。
「沈少，最近有空嘛？想约你见一面。」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听不清，看短俞景的表情应该是答应见面了。
11
两天后，鼎盛会所。
段俞景和沈启宸两个人坐在面对面的沙发上，一个表情严肃，另一个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气氛有种说不清楚的沉重。
还是沈启宸率先打破了，「段总，我也不和您客气了，非要把我约在这里，有什么事直说吧。」
段俞景侧身从文件包里掏出一沓文件扔在中间的桌子上，「沈少，我来还是为了南意的事情，我是她男朋友，我有权知道她为什么会做骨髓移植这种手术。」
沈启宸轻笑了一声，「很难理解嘛？我患病了，姐姐正好可以救我，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应该的嘛？」
段俞景突然站起来，语气都不好了，「沈启宸，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南意的病本来是可以治的......」
我浑身颤抖，他们之后的争吵我都听不见了，不敢相信真相是这样的。
原来我的亲生父母早就知道我的存在，还故意丢弃了我。
原来我以为的找到了亲人，只是他们的一场阴谋。
还联合医生骗我说，我活不过三十岁，然后费尽心思地对我好，就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给沈启宸移植骨髓。
要是沈启宸没有得这个病，要不是非我不可，他们从来不会想到还有我这个人。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启宸的时候，病殃殃地躺在病床上，一边高兴地说:「我有姐姐了!」一边面色苍白地不停咳嗽。
有时看着窗外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总是羡慕中藏着悲伤。
那时，我已经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就想在自己死前，帮弟弟好起来，让他可以健康地活着。
现在想想多么讽刺。
真是恶心。
12
这段时间段俞景又开始忙了，每天几乎快住在公司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抽烟也越来越多。
段俞景以前就不爱笑，但现在脸上的笑容算是彻底消失见不到了，看起来更凶了。
算一算从知道真相到现在也都一个月了，要是没有段俞景，我可能就这么一直被蒙在鼓里，真是“被人骗了还给人家数钱呢”。
这天，我终于知道，段俞景这段时间在忙些什么了。
各家媒体头版头条都是「沈氏濒临破产，危在旦夕!」
沈氏破产了，沈启宸一夜之间从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到人人喊打的负债累累。
「还钱!还钱!还钱!」沈氏大楼外的叫骂声，搁着八毫米的超厚隔音玻璃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启宸现在就如丧家之犬，低声下四地在求段俞景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可段俞景做事从来说一不二，只是痛恨地说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原来沈氏一直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违法犯罪的事儿也没少干。
为了弄垮沈氏五十几年的老牌公司，段俞景这一个多月都是在搜集证据。
外面都快闹翻了天，段俞景却一个人回到了别墅。
又大又空荡的屋子，没有一丁点人气。
想到以前我们住在不到四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一屋两人三餐四季，温馨又幸福。
我坐在他旁边，伸出胳膊抱了抱他，「段俞景，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段俞景转过头对着我说道:「沈南意，我好想你啊。」
我连忙后退，吓的我心脏都要跳出来活过来了。
段俞景还在说，「沈南意，害你的人都不会好过，我已经帮你报仇了。」
「你就是个傻子，被人骗的命都没了......」
他就这样一直自言自语地说，说着说着眼眶还红了，眼泪也流出来了。
一开始我还一句一句地回复他，
「段俞景，我不恨了，谁也不恨了。」
「段俞景，你别伤心了......」
「段俞景，开心点。」
后来有点接不上了，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再后来，我这个鬼魂也熬不住了，就睡着了。
13
一觉醒来，我才知道沈启宸因为情节严重入狱了。
我那亲生父母求爷爷告奶奶都没能让沈启宸出来，甚至哭到了法庭上。
看到这一幕，我其实有一点点痛心，当初把我接回去的时候，跟我解释是当时的仇家把我偷走了，他们也没能找到我。
不想找当然找不到，想找的时候这不是就找到了。
转身离开，不想再看到他们一家。
连着一个月搜集证据，公司还有一堆杂事等着段俞景这个总裁去处理，什么合同，会议，产品，开发......
听得我昏头转向的，干脆自己躲到角落里打盹去了。
等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段俞景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一时间跑到他跟前，脸色苍白，唇还一直微微颤抖，我想拍一拍他，让他醒过来，可怎么都碰不到他。
怎么办，这个时间段俞景工作期间，没有人会来打扰。
我疯狂地敲门敲窗户，试图能有奇迹发生，谁来救救段俞景。
「别敲了!有人来了。」是黑白无常来了。
段俞景的秘书破门而入，连忙打了120，去了医院。
「你的时间不多了，早点跟我们走，下辈子投个好胎。」
我想确认段俞景安然无恙之后，我就离开了，不能一直在他身边晃荡了。
14
「肝癌」「晚期」
听到这四个字，我直接腿软摔在地上，不愿意去接受。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切，段俞景怎么会得病，明明，明明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好。
我跪在地上求医生，求求他们救救他。
可医生还在宣判他的死刑，「段先生，我们无能为力。」
我哭干了眼泪，也没有办法。
段俞景这个当事人从始到终表情都没有出现一丝波动，只是听完之后，问了句:「还有多久?我还能活多久?」
「情况好的话，半年。不好的话，随时有可能。」
「够了，时间足够了。」
我看着段俞景一个人出院，一个人回家，我想再多陪陪他，走完这最后一程。
黑白无常答应我，让我到时候随段俞景一起离开。
15
第二天，段俞景就辞了总裁一职。
还吩咐秘书发布消息，「段俞景和夏宁解除婚约。」
段俞景还安排好了得力秘书的去处。
这两大消息在网络上沸沸扬扬，纷纷怀疑段俞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解决好一切后，段俞景简单收拾了一些衣服行李，然后就踏上了去往南城的高铁。
我也想回南城看看，也算是落叶归根。
回到了我从小长大的孤儿院，段俞景还捐了一百万给孤儿基金会。
还捐了一百万帮助和我一样患镰刀行贫血症的人......
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捐出去了。
回到了我小时候经常去的小河边，我又坐上了那个秋千，荡起来，荡的高高的，迎着风，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我们还去了以前好多地方，见到了很多风景。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看，时间过得很快，段俞景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
直到一天，他变成和我一样的鬼魂。
我们在另一个时空重逢了。
「沈南意爱段俞景。」
段俞景也会一直爱沈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