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今天精神不大好,昨儿夜没睡好吗?臣妾给您沏杯茶吧!”宋辰星说着来到桌边,拿起茶壶一看,却发现里面是空空的。“这个五福真是大意,居然没有给泡茶来,皇上,臣妾去叫人送茶过来!”
“不了,这个屋里,朕下过令的,不允许带水进来!”睿文帝直起身来,按按眉心。宋辰星放下茶壶,给他按捏太阳穴。
“星儿你不好奇为何这个屋子里不允许有水吗?”睿文帝反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轻声问道。
“臣妾不知,想必是这屋里有许多不能见水的物件吧!”
“算是这样吧。”睿文帝勾勾嘴角,起身来到一面纱帘前,抬手把纱帘扯了下来。宋辰星这才发现,原来纱帘后的那面墙上,居然满满的挂了一墙壁的画像。
所有画像均是一个垂髫少女,画中的女子,或坐或卧,或颦或笑,千姿百态,没有一幅是重复的。而令人惊讶的是,这画里的人,却统统没有眼睛。
“皇上,这是……”宋辰星面露疑惑。
“这是朕的……妹妹,表妹,永平公主。”
“永平公主?就是那位嫁入南疆的永平公主?”这次宋辰星真正是惊诧了,她曾设想过无数个可能,但唯独没有想到,睿文帝心里的人,居然是她!
永平公主是先帝的亲妹泽远大公主的女儿,泽远大公主和驸马早逝,永平郡主便被先帝接入宫中抚养,成为永平公主。后来南疆和大夏战争爆发,大夏节节败退。为了暂缓颓势,先帝提出了和亲,而南疆君主直言要永平公主下嫁,几经周折,最后永平公主还是无可奈何的,千里迢迢,嫁入南疆。
睿文帝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明明在笑,却泪盈于睫,他随手扯下来一副肖像,捅开眼部的那片空白。然后颤抖着,把画像比在宋辰星脸前。
“小宝……”
宋辰星有些忐忑,低声道:“皇上……”
“别叫这个,叫我瑶晟……”睿文帝打断道,他近乎痴迷的隔着画纸,凝视着宋辰星的眼。“就是这双眼睛……不对,怎么不像了,怎么不像了?”他哆哆嗦嗦的摸着宋辰星的眼睫,口中喃喃念着,他扔下手里的画卷,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仰头就往口里倒。
“皇上,您不能再吃了,会伤身的……”宋辰星低头望了望矮榻边上丢着的数个瓶子,不由得忧心劝道。
“哈哈,伤身?不不、这个可是灵丹妙药,解我于忧困之中的良方!”睿文帝状似癫狂,大笑着又躺回软榻上,痴痴望着那满墙的画像。“都说逍遥散令人疯癫,可若我不疯癫,又如何见得到她!”
“星儿,我也不知道我今日是发了什么疯,把你叫到了这里,你一定也很奇怪吧?”喃喃自语一番后,睿文帝忽然转头望向宋辰星。
“臣妾、臣妾确实有些疑惑。”宋辰星斟酌着答了。
“我也疑惑了……”睿文帝面露迷茫,目光发散。“小宝进宫是八岁的时候,缺了两颗牙齿,笑嘻嘻的叫我二哥哥,嬷嬷纠正了很多次,她总是前脚学会,后脚就忘了。大家都宠着她,惯着她。她就像个小霸王,在宫里横冲直撞的。然后再摔的惨兮兮的哭着来找我。我十七岁时纳了第一个侍妾,她闹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睡。哭到嗓子哑、眼泪都流不出来。我道歉认错,什么都做了,最后许诺说让她给我当皇后,她才罢休。我那时候,真的、真的就以为,能和她一辈子在一起了……”
睿文帝抬手描摹宋辰星的眉眼,“她的眼睛,大大的,像水葡萄一样,睫毛又卷又翘,总是动不动都一眼的泪水,是个爱哭鬼。你们的眼睛,真的很像。这么多年,我总想试着把她画出来,可是却发现,我怎么都画不出她的眼睛,我都快要忘记她的样貌了,画不出来怎么办……”
“当年同南疆打仗,我本要去前线的,她抱着我的腿不撒手,我父皇也担忧我的安全,结果,最后我安全了,她却要被送去南疆了……我在父皇书房前跪了三天,父皇不肯见我,只说如果想要保住我的太子之位,就最好乖乖听令,其实太子不太子,我是真的不在乎的,家国大业,这担子太重了,我背不起,也不想背。结果后来小宝来了,她一边笑一边哭,她说她愿意看到一个穿着龙袍的瑶晟,如果是为了瑶晟的国、为了瑶晟的家,她愿意到南疆去。送亲的前一夜,小宝来找我,她让我要了她,她哭着说只有这一夜了,要了她吧……可我怎么能够、能够……送亲时,我悄悄跟在队伍的后面,一直跟到了昆州,她派人送来一束头发,和一段裙子,我明白她的意思的,她一到了南疆,便不再是我的小宝了,不再是瑶晟的小宝了……”
“这么多年,我的后位一直空着,我等她回来……如今南疆打下来了,小宝没有了……小宝没有了啊……”睿文帝捂着胸口,嘶哑的哀嚎着,蜷缩成一团。“……她入宫第二年,就被活活折磨死了,她连弄伤小指都会哭的人,被活活拔光了指甲,吊起来……打死了……就因为、她的肚兜上、绣着我的名字……原来、这么多年报平安的信,都是假的、统统是假的!我的小宝,早就没有了……”睿文帝双目,连流下的眼泪,都带着淡淡的红色。
宋辰星不忍,拿过帕子,为他擦了。睿文帝摸着她的眼睫,喃喃道:“小宝不见了,连骨灰都洒进河里了,再也没有小宝了……星儿,再也没有小宝了,你知道吗?那双眼睛,再也不会有了……以往,我总觉得你像她,如今才发现,其实一点儿都不像啊……小宝就是小宝,又怎么会有相像的两个人……星儿……我要去找小宝了,怪我一己私欲,害的你要在这宫里蹉跎半生……我对不起小宝、对不起韵儿、也对不起你……你们都恨我吧,我会入十八层地狱的,我在地狱赎罪……”
“皇上您万万不要这样讲,您是一国之君,身体是国之根本,不可糟践啊!”宋辰星越听心里越慌,这睿文帝居然流露出了死意。
“呵……国之根本?不过是场笑话,星儿你听着,若是我死了,切记要把我的遗诏传出去,遗诏在桌上的盒子里。你拿着收好,待出殡之日,于公众面前公开!你出去吧,让五福不要来打搅我!”
“皇上……”
“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从小榭里出来,宋辰星整个人都是懵的,捧在手里的那个小盒子,沉重的她几乎拿不起来。小榭外,五福站在那里翘首以盼,见宋辰星出来了,连忙迎上来。
“娘娘,皇上怎么说,可是要用膳?”
用膳?宋辰星抬头看了看天色,阴沉沉的,居然一点儿午时的模样都没有。
“皇上想一个人静一静,让你别进去扰他,皇上他、他心情不大好,你就在外候着吧,若是傍晚还不出来,你就进去请一遍。”
“奴才遵旨,那恭送娘娘了。”
宋辰星扶着云冉,走远了一些后,连忙将盒子里的软帛拿出来,贴身放了,盒子交给云冉拿着。
轻轻按着装在腰带里的软帛,薄薄的一张,却重若千钧,这个烫手的山芋,该如何处置,才最合适呢?
宋辰星低头思索着。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铠甲碰撞的声音和整齐的脚步声,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队侍卫已经从小路冲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你们这是做什么!后宫严禁携带兵器,你们怎么敢受持利刃,对本宫无礼!”宋辰星心中暗惊,怕是萧墨池的人开始动作了,但面上还勉强保持镇定,大声呵斥道。
侍卫们手持兵器,面色不善,不少人身上手上还沾染着血迹,很是凶神恶煞。宋辰星忧心的握紧了云冉的胳膊,两人紧贴着站在一起。
“李良,率队继续到前面搜查!”萧墨池拨开树枝,从林中慢慢走了出来。
“是,将军!”侍卫中领头的大声回道,领了那队侍卫,很快散开往前面去了。
萧墨池一声戎装,满面疲惫,走到宋辰星身前站定。
“辰妃娘娘您这是打哪里来,到哪里去!”声音淡淡的,带着不可忤逆的威压。
“这话应该本宫问你才是吧,萧将军,您如何又带兵在这后宫行走!”宋辰星强撑起气势,冷声回道。
萧墨池勾了勾唇角,冷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又何苦在这儿绕着圈子?您知道我要做什么,此时再问,不显得装模作样吗?”
“是,我是猜到你可能要做什么,但是没想到你这般肆无忌惮、不管不顾!今日是大年初一,贵妃娘娘的棺椁还在永寿宫,您非要在这么一个时刻,来血染后宫吗?”宋辰星回想起刚刚满身是血的侍卫们,不知他们身上染的,究竟是谁的血。
“您倒是菩萨心肠了,不如你告诉我皇上他究竟在哪儿,这样也好少几个刀下亡魂!”萧墨池抬起眼帘,带着寒意的目光扫了扫宋辰星的周身打扮。“对了……您这宫女手里捧着的是什么?方便告知一二吗?”
宋辰星心中一颤,强作淡然的回答道:“是一个妆盒,皇上见我喜欢,就赐给我了!”
“哦?妆盒?”萧墨池笑了笑,从云冉手中拿起来轻轻颠了两下,打开把玩了一番,“我倒不知道,金丝楠木的广平匣,历代皇帝用来存放圣旨的广平匣,什么时候居然成了妆匣了,这盒子你怎么得来的,盒子里的东西又在哪里,您最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不然……若是有什么误会,怕是不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