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北疆传来捷报,外敌被斩草除根,再无余力来侵扰边境。捷报一出,满城庆贺。
灵宣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那张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捷报,抬手捂住了眼睛。他回来了!他终于还是回来了!他心里复杂极了,大胜,本该是喜悦的,可偏偏,胜利的那个人却是萧墨池!为什么偏偏是他!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了两声,福喜的声音传了进来:“皇上,您可还记得当日被送至冷宫的宫女吗?”
灵宣心烦意乱,厉声呵斥道:“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
“是、是,皇上,今日看管他们的人前来汇报,说是那宫女有要事要奏,同太后娘娘有关的!”
“哦?又有要事要奏了?上回给朕一个惊喜!这回呢?又要让朕知道些什么?”灵宣阴鸷的低声道,“把她带来!”
形容枯槁的东夏被两个太监驾着,跌跌撞撞的进了书房。东夏踉跄跪趴在地毯上,嘶哑着喉咙连声道:“皇上万岁,皇上饶命!!”
灵宣冷冷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说吧,你求着来见朕,不是只为了说这几句话吧?”
“是、是!”东夏用力叩了几个响头,“皇上,求您饶恕奴婢吧,奴婢知错了!您饶了奴婢吧!”
“哦?你是要同朕谈条件?”灵宣冷笑道。
“不敢、不敢,奴婢不敢,求皇上宽恕,奴婢确实有要事要禀报皇上!求皇上您放奴婢一条生路吧!”东夏痛哭流涕,枯黄干瘦的脸上全无往日的风采。她如今悔不当初,后悔多嘴将太后私事告于表妹,更后悔听信了皇上的许诺,将太后彻底出卖。
“说来听听,要是当真要紧,我就放你出宫去!如果只是哄骗朕,那么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死忌!”灵宣挥手退下福喜,他心知这宫女必然又是要说出一些与宋辰星有关的秘事,他实在不情愿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宋辰星与萧墨池的事情了。
“是!”东夏激动的用手抹去脸上的涕泪,结结巴巴道:“皇上,当年先皇殡天,移灵那日,柳妃忽然逝世,太后娘娘告诉您柳妃娘娘是病逝的,可、可是,柳妃娘娘不是因病而亡!!是被人杀死的!”
“什么?!”灵宣猛地站起身来,双目似箭,狠盯着东夏,“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回、回皇上,当日柳妃娘娘,是被人杀死的!就是摄政王大人!”东夏哆嗦着,咬牙又说了一遍。
“萧墨池?!移灵那日,萧墨池怎会出现在宫里?!你把那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来,若有一句谎话,朕活剐了你!”灵宣一字一顿,几乎要把牙咬碎了。
东夏垂着头,汗如雨下。“那日,遗诏宣读后,太后娘娘退下众人,留下了柳妃娘娘说话,没说几句,摄政王大人就从后殿进来了,然后与柳妃争执了几句,便、便一脚把柳妃踢开。结果、柳妃就再也没、没醒来!”
灵宣脸色白了又黑、黑了又白,一双手几乎要把桌布抓烂了,沉默了许久,他居然勾起一抹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父皇在保佑我,居然送来这样的消息!恰恰在萧墨池即将班师回朝之际!苍天有眼,母妃,儿臣一定会帮您报仇雪恨的!”
东夏抖如筛糠的趴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灵宣垂眼冷冷打量着她,“一只蝼蚁,挣扎求生,却抖落出来,能惊起滔天巨浪的秘密,也算是有本事了,朕不杀你,也不会放你出宫,你自去找福喜,让他给你安排个地方住着,从今往后,你就是主子了,管好你的嘴,朕要你开口的时候开口,不需要时,你最好闭紧了!”
“是是!奴婢遵命!!”东夏欣喜若狂,拼命磕头。
段子苏怀揣着信笺急急忙忙回到书房,这封信是下人刚刚送来的,写信的人则是他的叔爷爷。
紧闭房门,段子苏打开了信封,一目十行的看完后,他呆呆坐在桌前,双手紧紧拧在一起,冷汗津津。
“当真没法了……怎么办!”段子苏喃喃道。
他这些日子为太后娘娘调理寒症,方子不错,药材也好,可是她的脉象却一日差过一日。他新生疑虑,回来翻遍了医书和先辈们的札记,才发现,原来太后的病情,并不是单纯的寒症,而是先天寒淤。
先天寒淤一般只在女子身上出现,有此病症的女子多半短寿,并且不可生育。而太后的病情又较一般寒淤更为严重,如果再不治疗,恐怕撑不了多久。治疗的办法有,但这个办法,恰恰是完全无法施展在太后身上的。无奈之下,段子苏只好偷偷将太后的脉案夹带出来,差人送给他的叔爷爷,段家的掌家人。今日的信,正是叔爷爷给他的回信。
信中说,如治疗妥当,尚有生机,若延误不治,其命休矣。而治疗的法子,只有一种,那就是用段氏针法,配合特殊药蒸,对病人进行全身针灸。病人治疗时需不着寸缕,在浴房内蒸近一个时辰,而施针的人则需长随左右,酌情下针!便是一般女子,恐怕都不会接受这种治疗方法,更何况对象是太后?
段子苏双眉紧锁,浑身脱力的靠在椅背上,究竟要怎么办才好,莫非就眼睁睁看着她虚弱、重病、直至死去?
宋辰星端着药汤,心里阵阵发呕,每日三碗,雷打不动的。南春劝道:“娘娘,您趁热的喝,还不难喝,若是冷了,才又腥又苦的!”
“唉,整日喝这个,可有用处吗?我还是觉得身上发冷,没有力气!”宋辰星恹恹的吞下药汤,连忙往口中塞了一个蜜饯。
“主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病养身这个事情,急不得,要慢慢来!今日太医要来给您诊脉了,到时候问太医,便知您的身体可有气色了!”南春柔声道。
宋辰星轻轻叹了口气,躺在床上看向窗外,北疆大捷的消息已经传遍后宫了,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可是她为何却这么不安,明明萧墨池将要平安回来了,她又在担忧什么呢?
“南春,你那日听说的,北疆大捷,摄政王可是要班师回朝了?”
“是啊主子,据说就在十月初就要到京城了呢!如今宫里都在忙着筹备庆功宴呢,奴婢听御膳房的人说,皇上下令要大宴群臣,为摄政王大人接风庆功呢。”南春端来漱口的清水,服侍宋辰星漱了口。
“大宴群臣?”宋辰星心中的不安越发的浓重了,依灵宣的性子,能不给萧墨池使绊子就已经不错了,何谈为他接风庆功。自打这次为军粮一事同灵宣起冲突后,宋辰星已经有多日不曾见过他了。他偶尔会送来一些小东西,什么小摆件儿,或者是消磨时间的九连环,做工都很简陋,看着像是他自己做的。宋辰星收了也都放在一旁,她不想见到灵宣,因为没当见到他,就仿佛见到了自己的罪恶,她知道,自己已经罪恶滔天了,如果死去,都无颜去面对先帝。
服用了汤药后,宋辰星小憩了一会儿,太医便来了。
段子苏穿着太医官服,背着药箱,一脸凝重的塔进殿门。“给娘娘请安!”
“段太医快免礼吧!辛苦你每隔几日便要跑上一趟!”宋辰星浅笑着说道,对于这个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医,宋辰星总是抱有几分好感,一看到他,便联想到了宫外的云冉、娘亲、妹妹,就像是一个过去的老友,带着几分回忆。
“娘娘言重了,这是微臣的本分!”他自药箱中取出手枕放在宋辰星面前的小桌上,为宋辰星诊脉。
段子苏轻轻搭上那段雪白的手腕,去除心中杂念,静静听脉。脉象清晰一分,他的心就下沉一分。诊完脉后,他心神都有些恍惚了,收回手枕时,险些给落在了地上。
宋辰星察觉他的神色不对,轻声问道:“段太医,可是脉象有什么问题吗?”
段子苏缓缓抬起眼,那双漆黑温润的眼睛里,满是哀色。
一见这双眸子,宋辰星心里无端的一跳,那里面的悲哀,多么熟悉啊,不就像之前先皇看她的目光吗?
“娘娘,微臣……微臣有些话,想告诉您,可是这些话,不方便为他人所知!”段子苏有些迟疑的看了看宋辰星身后的几个宫女。
“无妨,我让她们下去便是了!”宋辰星挥挥手,退下了南春她们。“好了,如今只你我二人,段太医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是我的病……不好了吗?”
“……是!”段子苏低声答道,“娘娘,您这些日子,吃下的温补之药,已经远远超出一般寒症病人吃下的药量,可是身体却迟迟不见康复迹象。微臣查阅了诸多医术和家中长辈的手札,发觉娘娘您的病症,并非是单纯的寒症,而是脉象寒淤,此乃天生不足之症,随着年龄的增长,症状会越来越明显!如今您已经到了不可不医的时候了!如果再不能进行有效的诊治,后果,恐怕……”
“……会死,对不对?”宋辰星静静的补上后半句,在段子苏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有这个预感,人的身体,只有自己最清楚,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不知名的角落,已经破了一个大洞了,喝下去的药,吃下去的东西,还有她的精力、力气都被吞掉了。最后,连她自己,也会被吞噬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