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老艾,洛云飞的力量也被对方一并带走了,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他毫不客气地把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云秀的身上,一回到屋里便栽在榻上昏睡过去。
云秀有些担心,她急匆匆地出门,唤来了柳七。
柳七坐在榻上,右手三指轻轻搭在洛云飞的脉搏上,仔细诊断片刻,收回手道:“他只是极度脱力,休息片刻便无大碍。”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藏匿在袖子下的双手却攥得紧紧的,仿佛在极力克制着。
云秀这才松了口气,然而,当她正准备向柳七描述赌坊的惊险经历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与柳七视线相撞。
不知怎的,她感觉对方的眼神似乎跟以往不同了,那深邃的眼底仿佛跳动着无形火苗,就像他之前把她压在门板上时的眼神一样,仿佛要把人给点燃一样。她下意识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吻,顿时感觉脸上发烧,几乎是本能地转身想逃离,差点儿与李安撞个满怀。
李安轻轻扶稳了云秀,他的目光在昏睡中的洛云飞身上停留了片刻问:“这究竟是怎么了?洛云飞又去赌坊了?”
云秀此时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随时会跳出胸膛。她心中充满了混乱,只想尽快离开柳七的视线,拉着李安匆匆走出了房间,逃避道:“屋里太闷,出去说。”
在庭院中,荷塘边,李安听完云秀的叙述,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凝视着晚风中轻轻摇曳的莲叶,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若有所思道:“我朝律法严禁官员和同居大功以上亲经商。但青楼赌坊酒楼这种来钱快的生意,后台全都是高官显贵。你们今天这么一闹,长乐赌坊的后台不会善罢甘休,回头发现老艾一家遁逃,很快就会明白过来。恐怕会把怒气都发泄到你俩的身上。”
云秀自然没想到这一层,听了有些后怕,随即又满不在乎道:“那又怎样?他们连我俩的名姓都不知道。只要我们以后再不去长乐赌坊,长安城这么大,他们上哪儿找我俩去?”
正如云秀所预料,赌坊的打手们在追逐中失去了云秀和洛云飞的踪迹。柳爷无奈,只能痛斥手下的无能,随后命令牵来马匹。他翻身上马,一路疾驰,直奔城外的一处豪宅。
大门上的守卫显然对柳爷十分熟悉,任由对方下马穿堂过院,被小厮一路引到正堂。
柳爷显然知道规矩,垂手站在阶下,眼观鼻鼻观心,眼角儿却忍不住往堂上飘。
正堂内的地砖擦拭得一尘不染,如镜面般光洁。靠北墙放着一架精美的琉璃屏风,屏风前摆放着一张紫檀木制的贵妃榻。
一名白衣男子正站在屏风前,听小厮回报后缓缓转过身来,竟是云秀几个之前避雨借宿的那个庄园的李管家。
李管家示意小厮传对方上堂,自己走到贵妃榻左手边的第一张胡床上,撩衣坐下了。
柳爷一进厅,忙跪地请安:“小的见过李总管。”
李总管并未起身,只是轻轻抬手,示意他在对面的胡床落座。
柳爷一口气说完赌坊中事情的经过,惴惴不安地咽了口干涩的吐沫。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高贵的声音从屏风后飘然而至:“你是说,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会听骰?”
这声音如同冬日里的一股寒风,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凝重。屏风上的山水画在这突如其来的声浪中微微颤动,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威压。
柳爷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迅速转头望向李总管,却见对方已站了起来,转向屏风微低下了头。他忙跟着站起身,紧张地躬身道:“回……回老爷,据小的所看,确实如此。”
屏风后的男人沉默不语,花厅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只余下细微的呼吸声。
李总管的耐心在沉默中逐渐消磨,终于忍不住挥手,命柳爷继续搜捕,随后他走向屏风,恭敬地躬身,正欲开口,却被对方打断。
屏风后的男人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声音淡然而悠缓,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外省口音,长相俊美若处子,出手大方,赌技精湛,这样的年轻公子,莫非是那个洛云飞?”
李总管一怔,随即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恭敬地低下头,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郎君英明,西宁州队被安排在曲池客舍,小人即刻派人前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屏风后的男人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随即狐疑道:“你说安排?她们不是出局了吗?”
李总管的腰弯得更低,喉头滚了两下,硬着头皮道:“西宁州队在今日的比赛中意外战胜了魏州队。小人正要向郎君禀报此事。”
花厅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仿佛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李总管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他的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冰冷的地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男人依旧沉默不语,花厅内的气氛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压抑而危险。
终于,屏风后传来了轻微的衣袂摩擦声,一只黑色的胡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从屏风后面踏出。靴子与地砖间的摩擦声,细微却刺耳,如同一根根针扎在李总管的心头,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寒意。
李总管匍匐在地,只瞥见那紫色的袍角和黑色的胡靴,他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额头上的冷汗无声地顺着鼻尖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男人依旧沉默,他的存在本身就充满了压迫感。
李总管终于承受不住这股沉默的压力,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打破了沉默:“郎君息怒,是小人失察。那两个蠢材以为魏州队必胜无疑,便未及时上报。不想这西宁州队竟是打不死的蜚蠊(蟑螂)。”
男人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平静而冷酷,不带一丝情感的波动:“所谓不死,不过是对手太弱。”
李总管立刻领悟了男人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回应:“小人明白,即刻就去安排明日的抽签事宜。”
男人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满意,随后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冷冽高傲的背影。腰间的金镶玉蹀躞带彰显出男人高贵的身份,修长的手掌白皙如玉,正不紧不慢地摇着湘妃竹扇。
自始至终,李总管都没敢抬头直视那个男人,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才敢从冰冷的地砖上缓缓爬起,用颤抖的手抹去额上的冷汗,然后揉着跪得生疼的膝盖,一瘸一拐地走下了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