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仆妇轻轻地推开门,手里托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柳七接过汤药,仔细地吹凉后又试了下温度,才走到云秀面前,扶着她坐起来,把药递在她手里。
汤药跟刚才吃过的药丸一样,闻起来十分清香。
云秀条件反射地感觉舌根发麻,如临大敌般看着面前的一大碗汤药。
这可比刚才的药丸多太多了,喝下去会不会被苦死?
她抬眼看向柳七,后者只看着她,沉默不语。
两个人都没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这让云秀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压力。
柳七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他并没有命令她喝药,只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云秀的内心深处忍不住涌起一阵愧疚。
她原本打算找茬儿吵架不吃这苦死人的药,但现在却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幼稚太无理取闹。
郁闷地看着药碗半晌,云秀咬着牙喝了一小口汤药。
药液入口苦涩,但远没有那颗药丸苦,一口药下肚,云秀就感到一股暖流在体内慢慢散开。
一边喝着药,云秀就感到一阵阵困意袭来,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身体像是被柔软的棉花包裹住了,温暖而舒适。
强打着精神,她努力喝完最后一口药,然后就感意识渐渐模糊,最后完全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彻底挡不住睡意的侵袭,头落回枕上的瞬间就昏沉沉睡着了。
柳七接住从她手中跌落的碗,右手三指轻搭在她的右腕上,仔细号了一阵脉,才放心地收回了手,顺手帮她擦去嘴角的药渍,然后拉过一旁的薄被替她盖好。
作势刚要起身却又坐了回去,看着熟睡的人忍不住发笑。
云秀此刻看起来实在是有些狼狈——被汗水打湿的碎发贴在额前鬓角,东一绺儿,西一绺儿。脸上的尘土被汗水冲成了沟壑,更被她随手擦汗抹得乱七八糟,脏得连乞丐见了都会摇头。
同样是上场蹴鞠比赛,她偏有本事弄得比别人脏十倍!
柳七失笑着摇头站起身,出门打了一盆温水回来帮她洗脸。
很快,这张脸大花脸恢复了本来的清隽面目。
浅麦色的俏脸虽因内伤而略显苍白,仍充满了青春与活力。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淡淡的阴影,唇角在睡梦中仍旧微微上扬。
一道小指粗细的伤疤从嘴角下延伸到左耳,微微凸起。
凭他的经验判断,这伤疤至少是十二三年前的旧伤。
一想到四五岁孩子的脸侧被撕裂成这样,柳七的心就忍不住发颤,拇指不受控制地抚上那道伤疤。
指尖下的肌肤虽伤痕累累却细腻润泽,伤疤看起来虽不狰狞,却不难想象当年的伤口有多恐怖。
这一刻,他真的想让时光倒退,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受伤,不再让她经受那无法想象的痛苦。
心中百味陈杂,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道伤疤,陷入沉思中。
睡梦中的的人似乎感觉到有些痒,嘤咛着侧头躲开了他的手。
柳七这才回过神来,忙收了回手。
意识到门口有人,转头就见李安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看样子不知来了多久。
莫名地感觉到一丝狼狈,柳七站起身没好气道:“你不是在训练吗?杵这儿干嘛?”
李安不以为忤地摇着折扇道:“本想过来请柳下惠道长一起用膳的。”
柳七收拾针包的手一顿,生平第一次觉得这调侃听起来有些刺耳,白了他一眼道:“那现在呢?”
李安瞥了眼呼呼大睡的云秀,忍俊不禁道:“现在嘛,我觉得你应该不饿。”
“滚!”柳七虚踢了李安一脚:“注意你的素质!你现在是个教练!不是江湖浪子!”
春日的午后,一树梨花如雪浪般铺满了小半个院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柳七和李安对坐在树下的石桌旁,一名仆妇正从食盒里往外拿酒菜。
摆好酒菜后,仆妇又给两人斟了一杯酒才躬身退下。
一阵风过,落英缤纷,吹落梨花如漫天飞雪。
李安伸手接住几片花瓣,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忍不住微微一笑。
“你又笑什么?”柳七端起酒抿了一口,随即满意地一饮而尽。
李安也跟着一饮而尽,哈着酒气道:“那一年寒江钓雪,若不是你,我早沉进江底喂王八了。”
柳七会心一笑,拿起酒壶给两人倒满酒,挪揄道:“如果我能未卜先知,当年就该让你去喂王八。”
李安也笑了:“长江水鬼若未卜先知,一定不会让你上船。我若能未卜先知,断不会放狂言,说让你一只手也能把你打趴下。”
柳七嘿笑道:“结果是谁把谁打趴下了?”
李安哈哈一笑,丢个枚花生米过去:“你少泄我的气了。当年我在你手中走了十七招,才十七招吶。虽然输的心服口服,却觉得很悲哀,自己活了半辈子,竟连个小鬼头都赢不了!”
柳七捻着花生米丢进嘴里,轻笑道:“可是现在,你说上天,那个小鬼头不敢下地,小十年的功夫,不管你给他生出多少麻烦事,他都得乖乖替你善后,这结局不比输赢来得值得?”
“是老哥我三生有幸,才能结识你这个小兄弟。”李安呵呵一笑,转头看向云秀的屋子,回头笑道:“不过这回,你总不会抱怨是我给你找事了吧?”
柳七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避重就轻道:“你以为人都和你一样,人不风流枉少年?这回你是给你自己找事情!”
李安刚夹了一筷子鱼脍(类似于生鱼片),闻言放下筷子轻叹道:“我也没想到,区区一个预选赛,竟会一山更比一山高。”
“你早就该想到!”柳七眼神直视李安:“就算最后能进四强,益州、蜀州和戎州队,你觉得她们能打败哪两队?”
李安沉默了良久,抬头看向正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队员们,认真道:“原本我也觉得没什么希望,但经过今天这一战,我觉得……也许她们真能走到最后。”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语气中却充满了信心,眼中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