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界水牢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四面无窗的石屋内灌满了水,三丈高的圆柱形铁笼被浸在水中,仅最顶上留了一尺高的空间供人呼吸,若想不被水呛死,被囚之人就必须想办法让自己浮在铁笼顶端,否则一旦脱力,便会必死无疑。
之桃被仙兵扔入水牢中的铁笼里后,死死握住顶端的铁栏不敢松手。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如今刚挨了记天雷,别说撑到应陌来救她了,只怕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住。
得想办法自救。
之桃沉了沉气,一只手死死握住铁栏,另一只手快速脱下外衫,再将外衫穿过铁栏,拦在自己胸前打了个死结。如此,这外衫便如绳套一般,使她不用施力也能稳稳浮在水面之上。
如今虽已暂无性命之忧,可自己浑身上下这么多的伤口,一直泡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无法愈合,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因失血过多失去意识,自己的这半条老命,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想这昊天大帝和夜游神对自己还真是上心的紧,先是火,再是雷,现在又是水,这五行之中就还差金和土没给她招呼上了。
“喂。”
之桃循着那一声轻呼抬头望去,只见瑶姬正趴在牢口,略显不情愿地望着她。
“喂,你没死吧。”
之桃收回视线,不再理她。
成王败寇,她认了。
暂时。
“喂,本神女好心好意地屈尊来看你,你这是什么死态度。”
拜托,我是托谁的福才弄成现在这副样子的。来看我,我看是来看我什么时候死吧。
之桃心里默默地回呛了一句,干脆闭目养神起来,仅剩的这点体力可不能浪费在跟她拌嘴上。
“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是你偷了世离刃,就是单纯想寻你的晦气而已。”瑶姬见之桃并不搭理她,便嘟着嘴,自说自话起来,“我虽然讨厌你,但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死,至于上次打你的那几鞭,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忍不住下了杀手。都怪你,一个小小的散仙,竟然敢跟本神女那么说话,害的本神女那么和蔼可亲的一个人都被你气成了那样。”
“你哪里和蔼可亲了。”
之桃听到这,终于忍不住开口回呛了一句,谁知刚说完就一阵的心慌气短,嘴唇也更添了一丝惨白。
听着之桃这气若游丝的回怼,瑶姬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她虽是刁蛮任性,可却断不是冷血无情之人。她从身边的竹筐中拿出一个肉包,用油纸小心地包起来,绑上丝线,一点点垂落到了之桃面前。
“瞧你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别没等挨到明日殿审就先嗝屁了。”
“什么殿审。”
“你先趁热把那肉包吃了,边吃我边跟你说。”
见之桃乖乖地啃起了肉包,瑶姬这才安下心来,继续说道:“方才我来找你之前,接到指令说要让我参与明日你的殿审,而且据说,除了正在闭关的青玄大帝之外,所有有神籍的都会出席。这世离刃乃是魔界至邪之物,天界会如此重视也是情理之中。另外我还听说,乔坤好像找到了定你罪的证据,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你且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落下了什么能定罪的把柄,再好好想想明日殿审的辩词,不然一旦被定了罪,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没事,应陌会来救我。”
“应陌?你可别傻了,他就算回来了也不会救你的,你犯了这么大的错,他一个那么重天规的人,不亲手斩杀你就算不错的了,怎么可能还来救你。”
之桃啃包子的手怔在了原地。
他,会来救她的吧?
虽然她还没想好要怎么把盗取世离刃一事圆过去,但是他以前都会毫不犹豫地护着她啊。这次的事情确实比较严重,但他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护着她的,对吧?
“他会来救我的。”
“天呐,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我跟他相识两万余年,他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你去打听下,他手下的将领谁没领过他的罚,那一个个可是随他出生入死,过命的交情呢。你和他才相识多久,短短一两载,于我们神而言,就连弹指一挥间都不算。真的,你相信我,一定要听我的,好好琢磨下明日殿审的事,尽早准备好对应之策。我言尽于此,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瑶姬站起身,望着水牢中之桃倔强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痴傻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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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桃在这水牢之中泡了一天一夜,渗出的血已将周身的水尽数染红,在失血和失温的双重折磨下,她只觉体内犹如烈火焚心,浑身燥热不已,意识愈发模糊起来。
她昏昏沉沉地被仙兵拖上凌霄殿中,又被重重抛到地上,一时天旋地转,浑身止不住地冷汗直流。
“喂,就算她有罪,也不用这么个折磨法吧!”
一旁的瑶姬见之桃如此虚弱,唇色脸色皆是煞白,那些被天雷击中而留下的伤口被水泡了这么久,一道道红肿发炎,还在冉冉流着血,一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赤帝原本还在悠哉品着茶,见状猛地一口喷了出来,吓得赶忙连拉带拽地将她拉回到座上。
仲光坐在偏座微微一笑,随即转过脸,对不远处的夜游神说道:“乔坤,听闻你找到了此罪仙偷盗世离刃的切实证据,你且拿上来,给众神瞧瞧吧。”
“是。”
乔坤站起身,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随即从袖中拿出了瑶台镜。
之桃看到瑶台镜,心中一慌,莫不是将离也被他们抓去了吗。
“这是小神在石境山的石窟之内寻得的,想必是那偷盗之人做贼心虚,不慎遗失在那的,待小神施溯回术查探一二,便可知上个使用此镜之人为谁,届时,便可真相大白。”
听夜游神方才的意思,将离还并未被他们察觉,可若是用溯回术一探,便会即刻得知将离便是最后一个使用瑶台镜之人。他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小散仙,若是被定了罪,必会性命不保。
不行,自己绝不能坐视不理。
“不用了,那瑶台镜是我的。”
众神闻言,顿时一片哗然。先前听闻这小仙先后受了南明离火、天雷两道大刑都不肯松口,如今竟就这么轻易认罪了,着实令人意外。
瑶姬震惊地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来她昨晚对她的告诫,她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这么一认罪,无异于是自寻死路,她是傻子吗。
夜游神意味深长地阴鸷一笑,随后转过身,向仲光拱手道:“启禀神尊,此罪仙已然服罪,请神尊处置。”
仲光叹了口气,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语重心长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肯告知世离刃的下落,本尊便留你一命,如何。”
之桃冷冷撇了那仲光一眼,随即变脸似的粲然一笑。
这仲光入戏还真是挺深,到现在都不忘装好人,若不是条件有限,自己倒真想亲手为他搭个戏台子,让他演个痛快。
“神尊,这罪仙如此不识好歹,定是不会吐露世离刃所在。依小神愚见,她只怕是魔界派来的奸细,不如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之桃默默叹了口气。她堂堂魔帝,最起码也应该走走流程,来个什么天诛之类的大刑,就地正法也太寒酸了吧。
罢了,反正她保下了将离,好在没有拖累他,不然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早知道就应该留个遗嘱什么的就好了,把魔帝之位传给谁好呢……
“罪仙落葵,你罪恶滔天,今日本尊便将你就地诛杀,以正天规。”
说完,仲光右手高举,唤出佩剑,高悬于空,剑尖直指之桃。
“诛!邪!”
只见那柄长剑闻令,霎时间耀出刺目的猩红光芒,剑身猛然抖动,将周身的红光尽数收于剑刃。一声龙啸之音划破天际,席卷一阵狂风,猛地向之桃直直刺去。
之桃微微笑着,缓缓闭上了眼。
应陌,我怕是等不到你回来了。
轰!
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仲光的那一剑被一股强大的剑气猛地震出了百丈之外,直直插在了凌霄宫的房梁之中。众神被这股强大的剑气波及,无一不被震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
待那股雷霆般霸道的剑气消散,众神这才看清,眼前,正是一脸怒气的破军星君!
应陌手持绝尘挡在之桃身前,眼中的寒光冷冽,丝毫不掩饰身上汹涌而出的杀气。
“应陌……”
之桃喃喃地望着眼前这个让她朝思暮想的背影,忍了多日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断了线般朦胧了视线。明明决定绝不在这些天界之人面前流泪,但看到应陌的一瞬间,内心所有的逞强瞬间土崩瓦解,此刻,她只想扑进应陌怀中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昊天神尊这是做什么。”
仲光轻轻拂去袖上的尘土,唤回了佩剑,随即面露笑容地负手走到应陌面前。
“战神将军此行劳顿,辛苦了。”
应陌冷冷一笑。当初仲光以军事告急为由,将他遣到了下界,目的就是为了趁他不在,好借机除掉之桃。如今,他竟然还有脸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战神将军有所不知,你不在的这段期间,你的这位座下小仙竟借天界圣物瑶台镜将世离刃偷了去,想必此事,你也是懵然不知的吧。”
“笑话,此事乃是本君授意,又岂能不知。”
之桃闻言,心中一惊,难道说,应陌已经知道这些事了?
众神一时间议论纷纷,这小仙从头至尾都未曾提过自己是授意于破军星君,难道是那破军星君为包庇于她,这才故意有此一说?还是说,这世离刃被盗一事,另有隐情?
“战神将军这是何意?”仲光收起了假笑,目露凶色地沉声道。
“本君临行前授予其瑶台镜,并令其将石境山中的世离刃存于另一处安全之所。否则你们以为,她一个刚获仙骨的小小散仙是如何破了本君的结界,又是如何安然无恙取得世离刃这等上古凶器的?”应陌说完,冷冷地环顾了一下在座的众神。被他目光扫到的众神,无一不是汗毛直立,心里狂念阿弥陀佛。
“恕小神直言。”一紫衣男子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向应陌拱了拱手,“这小仙自始至终从未提过此事是由君上您授的意,不知这又是何故?”
“本君命手下人做的事,还需要一一向你们汇报不成!”
应陌冷哼一声,狠狠地将绝尘剑插进地面,凌厉的剑气将四周的砖块尽数震碎,吓得那紫衣男子连连后退了数步。
那紫衣男子见其如此动怒,赶忙拱手赔罪:“战神将军恕罪,是小神唐突了。”
应陌转过身望向之桃,眼中那原本的冷冽瞬间化作一湾柔水,他望着遍体鳞伤且又奄奄一息的之桃,一时心如刀绞到几乎不能呼吸。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生怕不小心弄疼了她。
“以后,若是再有人敢背着本君,伤我摇光宫中之人分毫,就休怪本君顾不得你的体面了。”
说完,应陌侧过脸,望了一眼仲光,冷哼一声,瞬行而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