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厢房之中,之桃左手鸡腿,右手绿豆糕,吃得格外欢脱淋漓。好像自从她只身离开魔界后,便再没有吃得这么香过。果然,美食还是要配上美男子才更美味。
“对了应陌,我有点好奇,你修为如此了得,为何却只是位于北斗七星君的末位啊。难道说……我爹爹的修为比你还要厉害?”
应陌闻言一愣,随即没好气地将一杯热茶放到了之桃面前:“你爹爹和你一样,争强好胜,一个不如意就要哭鼻子。当年天界本打算任我为贪狼星君,任你爹爹为破军星君。你爹爹与那文曲星君向来不合,见自己竟排在他之下,气的跑到我摇光宫中哭了三天三夜。我实在是受不了他那杀猪般的哭声,为求清净,便与他交换了星位。”
“原来如此。”之桃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下巴,“难怪我在天界看到文曲星君时,就觉得他面目可憎,一看到他总会莫名的不爽……原来是这样啊。”
应陌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替她擦掉嘴角的油花,却猛地心口一痛。他急忙望向窗外,果然,今日是月缺之夜。
之桃原本还在喜滋滋啃着鸡腿,一抬眼,猛然间发现应陌的神情似乎有些异常,就连嘴唇都变得煞白。
糟了,今晚忘记给他喝汤药了!
之桃赶忙扔下手中的鸡腿,上前将他扶到了榻上。
“都怪我,忘记给你准备汤药了,你先忍忍,我现在就去药铺抓药。”
“不必了。”应陌强忍着钻心蚀骨之痛,抬手抓住了之桃的手腕,“我这病症喝药没用,忍忍就过去了。”
“怎么会没用,你忘了昨晚你喝了我的汤药就没事了吗。”之桃心急如焚,急忙掰开应陌握着他的手,“你放心,药铺很近,我很快就回来。”
这次,应陌没有制止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让她快去快回,注意安全。他实在是不忍心告诉她,他这每逢月缺便会出现的异痛是因为世离刃,他不想让她带着愧疚过一辈子。
之桃跑到街上,奋力地敲着已经打烊的药铺大门。
“别敲了!没看已经打烊了吗!你明天再来吧!”
药铺里传来一阵压低了声音的斥责声,那掌柜隔着门,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丝毫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麻烦帮帮忙,我夫君病重,急着要抓些药材救命。”
“抓不了抓不了,走吧走吧。”
见那药铺掌柜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之桃更加心急地敲起了门:“求求你帮帮忙,我真的很着急。”
“我也求你帮帮忙,我家老太太病了三天,一直被病痛折磨,三天都没合眼,如今好不容易睡下,你莫要再敲门了。”
之桃听见药铺掌柜这话,虽是心有不甘,但还是默默地离开了。
既然买不到,那就自己采!
想到这,之桃疾步如飞地便往山里飞奔而去。好在应陌需要的那几味药材并不难找,应该赶得及。
来到山里,之桃凭借着以往采药的经验,迅速找到了其中三味药材,正在她准备继续寻下去时,突然听见漆黑处的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异声响。她心中一惊,赶忙躲到树后,聚精会神地盯着声音传出的方向。
不一会,那草丛之中突然露出一根散发着青苍色光芒的巨角。那张巨大的牛脸,又尖又长的獠牙,渗血般煞红的双眼,还有那庞大且又筋肉发达的身躯……
是夔牛!
之桃只觉心脏肺腑骤然间蹿到了嗓子眼,她急忙屏息凝气,可仍是被夔牛发觉了踪迹。
“不想死就麻溜地出来。”
怎么办,她如今灵力被封,若是就这么与他正面相抗,必定是毫无胜算。应陌还在等她,她决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想办法将他吓跑。
之桃吞了吞口水,唤出素矰,故作镇定地踱步走了出来。
“夔牛,好久不见啊。”之桃冷哼一声,侧目死死盯着那夔牛。她那张似笑非笑的诡异笑脸隐在黑暗之中,被素矰那幽莹的寒光映得更添一丝毛骨悚然之意,“先前在正一派的账我还没和你算,今天咱俩就好好掰扯掰扯。”
那夔牛闻言,定睛一看,竟是夺他角的灵力怪异的女仙。他赶忙后退数步,随后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求饶:“仙子饶命!那日确实是我鲁莽冲动,枉造了杀孽。幸得有破军星君点化,使我洗心革面,不再作恶,请仙子明察!”
“破军星君?”之桃听他此番说辞,不觉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略显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跪地的夔牛,竟见他三足尽断,仅剩一足,不觉心中一惊,“你这腿是怎么回事。”
夔牛闻言,面露怯懦地将他那仅剩的一足向后藏了藏:“说来惭愧,那三足正是我造杀孽得来的教训。自那之后,我便广修善道,终日在这深山之中修行,再也没有胡作非为过,还请仙子回天界后定要在破军星君面前替我美言两句。”
“你的意思是说,是应陌断了你那三足?”
“仙子莫要误会,我对破军星君此举绝对没有半分怨言,一切都是我造孽得来的报应。”
之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摆了摆手,那夔牛见状,便赶忙一溜烟地跑了。别说,真不愧是上古凶兽,这独腿蹦起来倒还挺灵活。
当初她伤势痊愈后,应陌曾提出有事处理,要去下界待上两三日,如今想来,他那次莫不是来寻这夔牛替她出气了?
之桃咯咯地轻笑了两声,抬手收回了素矰。
还好那夔牛一直没有出山,这才没能知晓二人如今的情形,若非如此,只怕她今天还真是得被他生吞活剥了。
突然,面前一阵白光闪过,耀得之桃赶忙遮住了眼。待那白光消散后,之桃放下了衣袖。
眼前之人……竟是苏阮晴?
“阮晴?你怎么会来这里?”
“阮晴……叫得还真是亲切。”苏阮晴冷冷一笑,声音竟不似往常那般软绵绵、娇滴滴,反倒冰冷得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你这神魔之血还真是有趣,若非寻着它的踪迹,只怕我现在还寻不到你。”
之桃闻言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捂住了胳膊上已愈合的伤口。
“你寻我做什么。”
苏阮晴闻言,掩嘴嘻嘻笑了起来:“自然是来杀你的啊。”
“为什么?”之桃莫名其妙地质问了一声,随即顿时恍然大悟道,“难道是将离让你来的?”
“将离……”苏阮晴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收起了笑容,眼神中的空洞似乎要将这世间的黑暗都吞噬进去,“将离他……怎么舍得杀你。”
“阮晴,你该不会还以为我和将离有什么吧?”之桃见苏阮晴那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急忙解释道,“我和将离的立场不同,莫说是别的了,就是朋友都没得做。更何况我如今已嫁与应陌,并已互许了终生,我不懂你为何要对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如此耿耿于怀。”
“子虚乌有吗……不见得吧。”苏阮晴冷笑一声,唤出了佩剑,一边冷冷说着,一边步步逼近,“我原以为,你嫁给了旁人,他就会把心收回来,放到我身上……可是我错了……他的开心难过,从来都不肯与我分享,他情愿躲到你在摇光宫住的屋里,一个人对着那空荡荡的屋子说话。他的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而我,虽是他的妻,却还不如你曾住过的空屋。”
苏阮晴说到此处,已是泪眼朦胧。她猛地举起剑,直指之桃的咽喉,歇斯底里地大喊道:“我才是最爱他的人!我才是他的妻!只有你死了!他才会看到我!”
说着,苏阮晴的佩剑顿时杀气大盛,毫不犹豫地急速刺了过来。
之桃见到她这不留退路的狠绝一击,急忙唤出素矰挡在身前。她知道,这没有灵力的上古神器在这杀招之下,绝无半点胜算。她绝望地闭上了眼,准备奋力接下这致命一击。
一声刺穿肉骨的清脆声音在这漆黑幽静的山间显得格外刺耳。之桃紧闭着双眼,只觉脸上似是溅上了滚烫的液体,身上倒是没什么疼痛之感。她缓缓睁开了眼,而眼前的一切,让她顿时脚下一软,连退数步。
苏阮晴,面对着她,瞪大了眼。一把剑尖,从她的身后生生透过心脉,刺穿出身前。她身后出手之人见她对之桃已不再有半分威胁,便毫不犹豫地一把抽回了刺入她心脉的剑。
苏阮晴错愕地呆站在原处,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可仍抱有着一丝希望,缓缓回过头去。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
将离面无表情地甩了甩剑身上的血,随后将剑收回剑鞘,绕过苏阮晴,径直走向之桃。
“落葵,你没伤到吧。”
苏阮晴静静地站在那,似是自嘲般地轻轻笑了一声。
她原以为他只是不爱她,没想到,她在他眼里,竟然连生死都这么微不足道。
她想起初见他时,他那澄澈温润的笑颜,还有唤她“阮晴”时那柔情似水的眼神。以前她总是觉得他凉薄,对她的示好熟视无睹。可其实他一直都没有变过,只是他的那些温柔,从来都不是给她的。
“将离你疯了!她可是你的结发妻子啊!”之桃一把推开将离,急忙冲上前,紧紧抱住了再也支撑不住的苏阮晴,“阮晴!”
苏阮晴倒在之桃的怀里,望着满脸焦急的她,虚弱地笑了笑。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此刻才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她望着之桃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竟然想跟她道一声“对不起”。可那话就在嘴边,却终究没能说出口,便化作一片光屑,消散在了这茫茫山川之间。
之桃静静地跪坐在地上,垂着头,看不清此时脸上的神情:“将离,她是你结发妻子,纵使她千般不是,可初衷都是因为爱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对她毫不犹豫地下杀手。”
将离神情漠然地望着天上的那轮残月,平静地说道:“她只是天界用来掌控正一派的棋子而已。”
“棋子……”之桃冷冷轻笑了一声,“说吧,你此次前来是奉了谁的命,又想拿我这颗棋子做什么恶。”
“落葵,我这次来是为了告诉你,你的神魔之血已经被天界所察觉,此处已不再安全,你得尽快离开这里。”
“呵,原来是来好心传话的啊。既然话已带到了,那你现在可以离开了吧?”
“落葵……你不要这样……”
“将离,你可知,你是我此生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不,准确来说应该算是挚友吧。曾经我愿意无条件地信任你,为了你,我可以命都不要。你呢?”之桃说着,转过身来,满眼悲戚地望向将离,“当初我被仲光查出与世离刃一事有关,此事是不是你们早就商量部署好的?”
之桃说完,望着将离那恍然无措的神情,仰天长叹了一口气:“那日在凌霄殿,他们说要用溯回术查探那遗落在石境山密窟中的瑶台镜,我担心他们会发现你,便一口认下了罪行。如今想来,那瑶台镜怎么可能好端端的被遗落在那里……”
“将离,你是不是一直都把我当傻子对待啊。你利用我对你的情谊,让我一次次落入你事先准备好的陷阱之中,眼睁睁看着我为了你而赴死,是不是很得意啊。”
之桃恨恨地说着,声音却忍不住哽咽了起来。原来被可以托付性命的挚友背叛是这种感觉,难道说以前的那些难忘的记忆,都是假的吗。
“落葵……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我只想知道你和二叔父所提到的‘复仇’是什么。你说是仲光失手杀了你全家,还说要覆灭天界,杀了应陌,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将离眼神呆滞地静静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以什么借口解释他这一切不由心的所作所为。
或许,从决定复仇那日起,他的人生便不再由他了吧。
“将离,你若有苦衷,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的。”之桃走上前,轻轻牵起了将离的手。她望着那个曾与她嬉笑怒骂的少年郎,心头一时恸切不已,“求求你告诉我,你做的那些都不是出自你的本意,你和二叔父只是被仲光给利用了。求求你说句话,只要你说是,我就相信你。”
将离怔怔地望着之桃牵着他的手,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一切正是如你看到的那般。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无论是无阙剑被盗也好,还是让你与应陌得以在封仙试相见也好,全都是出自我们的谋划。就连引你去元成节和石境山,也都是我有意为之。是我让应陌渐渐与天界决裂,也是我,将仇人亲手扶上了天帝之位。”
“将离,趁一切还来得及,收手吧。”
“来不及了。”将离噙着泪,眼睛尽是诉不尽的不舍,“这一切已成定局,你还是快些离去吧。”
说着,将离抽回了手,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你走吧,走远一些,莫要再卷入这三界的漩涡中了。切记,不要回魔界,就留在这下界好好生活吧。”
说完,将离便长袖一挥,瞬行离开了这里。他不敢再继续凝视之桃的双眼,他害怕他那复仇的信念会动摇,他害怕被她瞧见他那懦弱的泪水。
之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呜咽着大哭了起来。她知道,她永远失去了这个挚友。那个啰里吧嗦爱讲大道理的将离,那个一杯就倒的将离,那个背着她,听她在身后“嘚儿驾”的将离,再也不会回来了。
之桃一边嚎啕大哭着,一边快步往山下跑去。
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魔界需要她,她决不能坐视三界大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