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简将完好的那只手枕在自己的脑袋下面。
如今他没了一只胳膊，西北这边也不知还能不能待下去？
若是不能，他回到京城去领一个武官闲职，整天受那些文官的鸟气，还不如解甲归田，自己仍回村子里去种地算了。
他如今已经存了几百两银子，在村子里头也可以安然度日了。
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成家，没有妻子，到时候在村子里随便认一个宗族家的孩子，等他死了以后也算是有个摔盆的。
正胡思乱想着，营帐外面的门帘被人揭开，墨青衿和墨昀两人走进来。
秦简下意识的就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墨青衿阻止了。
墨昀从旁边拖过来一张椅子放在墨青衿身边，墨青衿扶着腰坐下看着秦简：“秦将军今日感觉如何？”
秦简闻言，干笑两声，用左臂支撑着自己在床上做起来，靠在床头：“多谢墨将军关心，末将已经好多了。听说您和世子殿下在前面大获全胜，如今又夺回了玉门关，老秦这条胳膊倒是丢得值了。”
墨青衿看着他道：“如今你已经是正将军，若是回到京城里，最少也会封个骁骑将军。不知道秦将军有何打算？”
秦简闻言，挠挠后脑勺道：“墨将军您是知道我的，末将没什么文化，大字不识一个，若是去京城，只怕也是难混。倒不如回到我的村子里头做个富家翁来得自在。”
墨青衿抿了抿嘴角，片刻后又道：“世子在南郡有一片马场，那里正缺人手管理，若是秦将军不嫌弃，我可以派人送你过去。”
墨昀闻言，微微一愣。
秦简如今在军中已经是统帅万人的正将军，正如墨青衿方才所言，就算是回到京城也会被封一个骁骑将军，怎么墨青衿却要他去南郡管理马场？
倒是秦简在愣住以后，却很快就明白了墨青衿的意思。
他虽然没有上过私塾，但是察言观色、判断形势的本事却非常有一套。
如今北疆已固，外患暂除。南郡那边一直对京师虎视眈眈，早晚有一天会对京师动手。
若是他解甲归田，虽然能得一时的安宁，到时国内战火四起，必然又是天下大乱。
乱世之中，即使是身居高位者也不免会随波逐流，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寻常百姓。
墨青衿提出这个建议，其实也是为了他好。
也可以看出，南郡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也罢，他如今早已没了家，小月牙入了皇城这么些年更是生死不知，倒不承了墨青衿的这份情，去南郡也罢。
想到这里，秦简点点头：“多谢墨将军为我考虑得这般周详，既然是墨将军的一番美意，末将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自然随将军同去南郡。”
墨青衿微微颔首，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只是眉目之间仍然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愁色。
军中十八位将领，有将近一半的人都是跟着她父亲东征西战的老将，其余的人则是当时薛海阔想方设法安排进来的亲信，那些人她暂时不去考虑。
但那些跟了她这么久的老将，她当真不愿意有朝一日会与这些人兵刃相见。
只是那些老将很多人都是出身簪缨世家，家族大抵都是世世代代为国效力的武将之家，若要说服他们投奔南亲王麾下，却是不易。
在秦简的营帐里略坐了坐，墨青衿便起身离开了。
墨昀默默地跟在墨青衿身后。
他不是个蠢人，就算是之前还有些不明白，但是听了秦简的话，还哪里不能明白的呢？
朝廷和南郡之中终有一战，而这一战只怕就在眼前。
他，又该做何选择？
“小昀，别想太多了。”墨青衿察觉到墨韵的情绪低落，便勾起嘴角，轻声安慰他道，“以后的事情还说不准，咱们先把眼下的事情做好吧。这个月的饷银还没发，你去把饷银发下去吧。”
墨昀微微点点头，对着墨青衿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意：“好的。”
墨青衿扶着腰站在原地，看着墨昀转身离开的背影，眼底一片黯然。
墨昀的妻子是公主，他是驸马，他除了是自己的弟弟以外，还是长阳公主的丈夫，是墨妧的父亲，他早就成为了那个小家庭的顶梁柱。
京城之中，有他无法割舍的爱人和亲人，传承着他血脉的人。
这个选择无论怎么做，痛的都是墨昀自己。
墨青衿低头看着自己鼓胀的肚子，转身回到了帅营。
凤璋宸暂时离开，目前由她掌控虎符，坐镇玉门关。而主帅除了要领兵打仗之外，还要负责军队日常的工作。
就在墨青衿离开的这段时间，帅帐里，屏风下面的案头又多了几本用蜡封口的密信。
墨青衿走过去，扶着案几屈膝坐下，目光却落在了案头凤璋宸常用的那支狼毫之上。
她拿起墨条，一边缓缓地研墨一边翻开了手中的密折，安静的看了起来。
这一看，便直到外头日落西山。
曾有古人写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而今，一轮巨大的红日缓缓落入地平线之下，东边的天空已经被一层暮色渲染。
直到织雪进了营帐点燃了案几旁的灯火，墨青衿才回过神来。
她手边的几本打开的折子上头，凡是关于公务的她都细细的做了注解批阅，细密规整的小楷结构严谨，带着几分隐藏的肃杀气息，一如她本人。
“世子妃，天色暗了，您要用晚膳么？”织雪看着墨青衿放下手中的公文，忙见缝插针的询问道。
墨青衿听了她的话，方才觉得腹中饥饿，便点点头道：“传膳吧。”
织雪颔首，出去不久便提着食盒进来了。
她把食盒放在营帐中间的乌木镶金小圆桌上，四菜一汤，有荤有素，且都是凤璋宸从王府里头带出来的厨子，味道自然是没话说。
独自一个人面对着这些饭菜，墨青衿恍然就觉得味同嚼蜡。
片刻之后，她才明白，并非是厨子的手艺退步了，而是那个陪着她一同用膳的人不在了，她用膳的心情也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