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骆不离独坐房内,望着辉煌灯火,他将过往从心底翻出,细细触摸其经年纹路。
七岁之际,自己被曾无言寻到,后被带上缥缈派。
那时的自己,流浪多日。
偶得了一个有热腾腾饭菜、有温暖的寝榻的地方,三更半夜他独坐窗前不敢合眼,生怕一切皆为梦幻。
自己不知何为回报,觉得人家叫做什么便做什么,且极力事事做好,讨得对方的欢心,从而将自己留下来。
所以……从那以后,没有一刻是松懈的。
习武虽苦,可甘之如饴!
懂事之后,他才明白……原来山上的众人不是将他当一个外来者,而是家人,一个寻了很久的家人!
那样的感觉,实在难以言喻,唯有更加认真的、拼命的去完成对方的期许!
练剑,就是唯一能表达心意的路。
他被梅逸带入后山训练,好在生性并不愚笨,能够快速的掌握诀窍。
练功虽然累,但他有缥缈山上所有人的爱和期待!
可自从下山,跟随季峥一道刺杀陈啸天。
一切,都变了。
他贪图情爱、贪图对方的的气息。
更为羞耻的是,不见季峥的时间里,他根本静不下心来。
前些日子在食堂的二楼,他并非真心想听对方解释的言语……
而是半推半就着,与人享受玉-水-之-欢。
几乎是瞬间,他的全部神经乍然起来。
无一不在叫嚣着。
申入与战有。
……
烛火被风折腰,室内瞬时暗里很多。
骆不离回过神,他苦苦挣扎良久,难以选择任何一方。
索性,他直径推开门,去找他的师娘。
徐意柳见人来,急忙招呼他坐下,且亲手斟茶。
骆不离感恩不尽,他双手捧过茶水,小饮一口,并不言语。
徐意柳养育骆不离十年,对方一个神色,她便知其中含义,“不离,你在犹豫什么?有什么心事吗?”
骆不离有些慌张,他抬起水眸,小声道:“师娘,我……我不知……”
“不离,有什么话就直说。”徐意柳安慰道:“我也算你半个母亲了,你大可对我交心。”
骆不离感恩不尽,再次鼓足勇气,道:“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大师姐!”
徐意柳浅浅一笑,想着不久之前,自己的丈夫还让她试探骆不离的态度。
那时,他们刚回缥缈派,季峥又重伤,她便将此事押后。
想不到,骆不离主动的找上门来,合着这副模样,因是有别的心思的。
徐意柳为梅晶晶惋惜的同时,也庆幸着骆不离能够直面自己的心!
一个人的成长,并不在年岁的增加,而在有主见、有远思,这才是根本。
徐意柳直白道:“你为情所困。”
“师娘,我对大师姐并无好感。”骆不离低头坦白:“有的,只是尊敬和爱护。”
“我明白你的心,”徐意柳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好孩子,知你担忧我们的看法,少不得选择妥协……但师娘在这里告诉你,你若不愿意,我会站出来第一个反对你师父!”
骆不离松了松五指,心中大石落下,他补充道:“但不离誓与缥缈派同生共死!若侥幸躲过飞来横祸,愿终身待在山上,为师父师娘养老。”
“这大可不必,有时拯救并非牺牲,而是留有火种,等待一度春风。”徐意柳摇头,简单反驳,“至于你的婚事……师娘是过来人,知晓这情爱万万不能勉强。也知人无炙热相通的情爱,必定是个遗憾。师娘支持你,选择自己的所爱!”“我与你师父自会相互扶持,晶晶再混账也不可能抛弃了我们。”
“师娘。”骆不离双眼泛花,哽咽起来。
徐意柳温柔笑着,“都是大孩子了,还要“点豆子?快快抹去。“
骆不离强忍泪水,十分感激对方对自己的支持。
“不是晶晶,那是谁家的幸运妮子?”徐意柳有意开解人,她探过脸,笑道:“有空就带上山来,师娘我可要见一见这位小仙女,我们也算你的父母了,自然要好好款待一番,聊表心意。”
这话不说还好。
一说,骆不离登即要奔溃!
他不娶梅晶晶已经对不住梅逸和徐意柳十年的关心和照料。
倘若,让他们知晓自己和魔教少主搞断袖,岂不是要失望透顶?
骆不离没胆说,也没脸说,“没……没谁,弟子还没有喜欢的人……”
徐意柳见状,品出不一般来,她不再问下去,抬头却见骆不离袍边有破损,“不离,你外衫脱破了,师娘帮你缝补一下。”
骆不离点头,很自然的脱下外衫。
自从他被带入缥缈派,衣物鞋袜皆由师娘亲手缝制。
一年四季,季季有新衣。
谁能想这位曾经徐氏的长房嫡女拖着一身疲惫在灯下默默为自己做衣?!
灯下,二人陷入沉默。
徐意柳无言,只是专心致志的拿着针线,细细缝补。
未出阁之际,徐意柳的志向不在女工,琴棋书画为生活全部。
她的各项老师皆是京师大家人物,好在她自小聪慧过人,虽不抵一众恩师高超技巧,却七八分的样子。
在京师,有些时候,女儿的用处远比男儿来的举足轻重。
世家大族若想在那个盘根错节的地方上长久不衰,嫁入皇室是最为强有力的保证!
她的爹爹是徐家的当家人,她又是长房嫡女,地位自然无与伦比。
此时,缥缈派女主人的针脚似乎非常娴熟,她舒展着黛眉,笑意漫漾开来,她道:“不离,你瞧师娘我的针线活怎么样?”
骆不离点了点头。
徐意柳兰花指轻飞如蝶,笑意如暖阳,她颇为自豪,“我的针线活还是你师父教的呢~”
骆不离一晒,不敢搭话!
他也无需搭话,他哪里知道徐意柳的话。
昔年,徐意柳的针线活简直如蚯蚓一般,难以入眼!
自个缝补的袍子自个都嫌弃!
她曾索性扔在一旁,于灯下托腮,回想着家里的嬷嬷是如何缝补的。
如是照着他人模样,依照自己的天分,依葫芦画瓢有何可难?
只是,她坐了半日,竟一点也回忆不会家里奴仆的针线活,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这也不怪徐意柳不会针线,他的爹爹从来不让她碰这个!
若是袍子坏了,换一身新衣便罢!
没什么好纠结的。
只是,她嫁给了梅逸。
一切的一切仿佛因果循环。
先前纤手不沾,如今尽数泡在了现实中的琐碎里。
大家培养出来的天之骄女一身傲骨,她没有被击垮,而是紧咬着下唇、红着眼眶,与针线不断的做斗争。
好在后来……
梅逸从她手里拿过破损的袍子和针线,安坐在一侧,借着昏黄的灯光,低着头一针一线,极为耐心的教她缝补。
她这才领悟了技巧,转而破涕为笑。
时间一长,被扎了无数次纤手的徐意柳终于出师,而且远超“师父”教授。
“你师父什么都会的,什么都懂!你别看他是个武夫,可他能从我的琴音里听出我故意为之的漏洞百出,我问他我错了几处,他红着脸儿支支吾吾说是十一处,我说是十处!”徐意柳双靥泛起温柔的笑意,她顿了顿手中的活,笑看想伫立着的骆不离道:“那最后一处,照着旁人的思想必定是错误的,可其中的对错,只有我知道!”
在柔和的话语中骆不离逐渐放下心怀。
这样的美好时光于骆不离来说,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缥缈。
有人为他缝补!
有人与他说笑!
他从心底升腾起一簇簇温暖的火,里里外外从未这么轻松和开心。
少倾,徐意柳站起身来,递过缝补好的青色袍子道:“穿上吧!”
骆不离双手接捧过,缓缓穿了上,左瞧右瞧,竟不看不出一丝缝补痕迹。
“我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徐意柳十分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手笔,又道:“不离,去吧……做什么都不要犹豫,随着自己的心,去追求!”
话落,骆不离随即抱拳施礼缓缓退下。
待骆不离退至门边转身后,徐意柳却意外的叫住了他。
骆不离匆忙回首,却见徐意柳一手撑着桌子,一手垂下,满怀期望,似叮嘱着:“不离,缥缈派是你的家,可你不能被家困住了身心!若解除了厄运,你一定得远走高飞,去见一见外面的尘世……与欢喜之人结伴天涯,是师娘对你的期望。”
骆不离看着缝补好的衣物,又听闻此言。
心下早已感慨万千……
他忍不住转身跪下。
“不必如此……”徐意柳欲上前要将人拉起。
骆不离却是停直了腰板,脆生生道:“弟子明了!”。
继而,拜服而下!
是啊……
徐意柳的这句话,骆不离是明了的!
他明了……
谁对他是真的好!
谁对他,是抱着无限期待和希望的!
所以!
之后的自己,并不是为自己活着!
缥缈!
这二字被骆不离亲手烙进了骨髓。
此生,再难剥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