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落地冰岛已是第二天凌晨。
由于时差，冰岛还处于正午，机场外行人熙熙攘攘，还有热情的北欧人跟我打招呼。
我拖着行李箱来到提前办好的住所，一直收拾到晚上，才放松下来。
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是黎远之的消息：
“你去哪了？不是说好了晚上讨论合约的事吗？”
“我不过是跟阿浅试了一下婚戒而已，有必要这么小心眼吗？”
看着这些信息，我心中毫无波澜。
大概到现在，他还以为我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发脾气吧。
我没回复，睡觉之前抬头看了一眼一整天都没消停下来的弹幕：
【真没想到女配有骨气跑这么远来，要是想玩追妻火葬场那一套可是没用的，我们男主马上就要跟女主美美结婚了。】
【就是就是，她演这一出给谁看呢？还玩消失，真以为男主在意吗？】
我垂下眼，将那些恶意言论通通摒弃在脑后。
可就在这时，一条不起眼的弹幕吸引了我的注意：
【也没必要骂得这么过分吧，女配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且八年前还是她救下了男主……】
这条弹幕很快淹没在无数文字中，但却勾起了我许多年前的回忆。
当初，我偶然路过海边，看见了海水中浮沉挣扎的黎远之。
不会游泳的我奋不顾身地跳下去救他，两个人都险些被海浪卷走。
正因如此，我才开始恐惧海边和水。
尽管那是让我和黎远之相遇的契机，可那种窒息的痛苦，我至今都不想再体验。
黎远之真诚向我道了谢，还请我吃过几次饭。
他矜贵得体，总会认真盯着我的眼睛听我说话。
我那时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实在很难不喜欢上他。
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出了小镇，来到了大城市。
却没想到，栽在了黎远之身上。
我知道他有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于是一直默默隐藏着自己的爱意。
可后来，他的白月光意外失踪，他自此一蹶不振。
更没想到的是，我的脸居然长得跟他的白月光有七八分像。
本以为我跟黎远之这样的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可有一天，一辆豪华的卡宴突然停在了我的家门前。
车窗摇下，黎远之静静看着我，淡淡问：
“诗月，你愿不愿意嫁进黎家，做我的妻子？”
我毫不犹豫便同意了。
尽管我知道他对我并没有爱意，只是看在我那张跟他白月光七八分相似的脸上，才娶我回家。
我从不奢求黎远之能爱我，只想静静陪伴在他身边。
可我没想到，我的存在反而让他更加后悔白月光的失去，甚至将怒火发泄在我身上。
有时候，他对我十分温柔，在夜晚将我拥入怀中给我讲故事，一遍遍说着我不知道的往事。
有时候，他又会变得十分暴躁，说我只是一个冒牌货，永远比不上她。
我心痛至极，可又抑制不住地想要安抚他。
依稀记得一次他应酬醉酒，我上前照顾，却被他拽入怀中。
我们稀里糊涂地有了第一次，本以为这会是个甜蜜的开端，可醒来后，黎远之却冷漠地甩给我一盒避孕药。
“你没资格生下我们黎家的孩子，以后只要跟我上了床，你都必须记得吃药。”
他言辞恶劣，仿佛昨晚是我诱惑他。
即便如此，我还是忍住委屈，在他需要时任由他索取，一次次咽下那些对身体伤害极大的药片。
过往种种浮上心头，我才发现过去的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
好在，我还有许多年的人生可以为自己而活。
之后几天，我都在冰岛四处游逛，放松心情。
以前在黎家时，只要黎远之要求我做什么事，我就必须二话不说抛下自己的一切去陪伴他。
这么多年过去，我甚至都要快忘记自己是谁。
为了彻底跟过去告别，如今既然要断，就断个彻底吧。
我去了当地的手机专营店，把旧手机的数据删除时，意外发现黎远之竟然给我打了十几个未接来电。
仔细一看，还有将近五十条未读信息。
弹幕在眼前炸开：
【男主找你都找疯了，你玩够了就赶紧回去吧，别影响到他跟女主的幸福行不行？】
我影响他们的幸福？
我笑了笑。
我一个替身，哪怕离开了，对他的生活又有什么影响呢？
既然要彻底跟过去告别，我还是决定不打开看那些信息了。
我抬头，用一口流畅的英语对面前的工作人员道：
“请帮我销毁这只手机里的所有信息，我将跟过去彻底告别。”
工作人员微微一愣，也对我微笑：
“异乡人，祝您在此地得到新生。”
第六章
黎远之愣愣地看着手机，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乔诗月竟然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而且这么多天，她连一条信息都没回，一个电话也不接。
换作以前，乔诗月是他呼来喝去的宠物。
他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想让她做什么她就会做什么。
哪怕只是毫无意义地发脾气，乔诗月也会卑微地跪在他脚边认错。
那时他就觉得，乔诗月跟林浅是完全比不了的。
因此，每当他看见乔诗月那张跟林浅相似的脸时，心中都会有一股无名火腾升而起。
“阿黎，乔诗月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吧？她害我出了那么大的丑，肯定在黎家混不下去了。”
“没事的，她不回来倒还好呢，阿黎，你什么时候娶我回家？”
看着身边依偎着自己的林浅，黎远之心中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喜悦。
他承认，八年来，他没有哪一天不在想念林浅。
可真正等她回来后，黎远之心中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每当林浅对他笑时，他都会忍不住想起乔诗月的脸。
林浅笑起来阳光明媚，乔诗月总是笑得很浅，像一轮淡淡的月亮。
“诗月，你明明知道我喜欢更加明媚的笑。”
他不止一次这样不耐烦地说过，可乔诗月却还是没有改正。
现在想来，大概乔诗月是想保持最后一点自己的原本的样子吧。
黎远之越想越生气，看着手机上无数未接通的来电，心中的烦闷自始至终无法发泄。
凭什么乔诗月可以说走就走？
以前他对她做的比这过分的事情多了去了，可只要他勾勾手指，乔诗月都会像狗一样爬回来。
可这一次，他不过是当众扒了她的衣服而已，更何况还是她自己不小心穿错。
她凭什么因为这个抛弃自己？
抛弃？想到这个词，黎远之心忍不住颤了一下。
他居然会用这种词来形容自己，简直荒谬。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确实有一种被抛弃的挫败感。
面对林浅的热情贴近，黎远之冷漠起身。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今天就自己待一会吧。”
林浅瞪大眼，愣愣地看着黎远之离开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她已经回来了，那个冒牌货也走了。
黎远之为什么突然又不接纳她了呢？
黎远之回到家，看见房中空荡的样子，心中更加烦闷了。
乔诗月事事顺着他，他不喜欢麻烦，所以家里其实并没有太多她的东西。
可仔细看来就会发现，客厅别出心裁的窗帘，自己杯子里总是添满的热茶，还有床头那盏暖黄的小灯，都是乔诗月精心准备的。
黎远之往沙发上一坐，揉着眉心问佣人：
“怎么样，查到了吗？”
佣人面面相觑，小声地问：
“黎总，您说的该不会是乔诗月吧？”
“除了她还能有谁？”
黎远之不耐烦道。
佣人们神色怪异。
“黎总，您之前那样对她，我们还以为您不在乎她呢……”
黎远之有些愣神，他之前怎么对她了？
一个佣人见黎远之突然提起乔诗月，还以为他是想借机羞辱她，立马兴奋上前：
“黎总，您之前常罚乔诗月跪在您的房门口，她膝盖积水的毛病一直没好，又经常等您应酬一整晚，现在连久站都站不住。”
“您还让乔诗月给您包汤，她不熟练，手都烫起水泡，但是你却随口把汤扔去喂了狗。”
“林小姐已经回来了，您可以不必再管乔诗月的事了，反正对您来说，她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不是吗？”
本来应该是非常正常的话语，却听得黎远之心中一阵窝火。
“那你们呢，又是怎么对她的？”
佣人们愣了愣，道：
“您之前说……我们想怎么对她都可以，所以不管是吃穿用度我们都按照您的要求来，给她最差的。”
黎远之回忆起乔诗月朴素的衣裙，他一直以为她是在装可怜，所以从不管她在家里的处境。
可仔细想来，从第一次娶进家门那天起到现在，乔诗月的眼神变得不再清澈明亮，脸上也总是愁云遍布。
原来他以前一直对乔诗月这么不好吗？
不知为何，黎远之心口隐隐跳了一下，似是有些钝痛。
第七章
第二天，黎远之的爸妈来找他商量跟林浅的婚事。
黎远之本来没什么意见，可乔诗月走后，他却有些抵触。
因此面对爸妈的催促，他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我跟诗月的婚约还在呢，哪有那么快想其他婚事？”
黎远之的爸妈一愣，皱眉道：
“你们的合约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我还没签字。”
黎远之声音有些闷。
因为合约只有双方签字才能彻底解除，因此就算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婚姻关系，却也存在着契约关系。
黎远之的爸爸苦口婆心道：
“远之啊，你也知道，论家世而言，只有林浅才跟咱们家门当户对。”
“你让林浅等了八年，她吃了这么多苦，你是不是应该好好补偿一下？”
黎远之回想起林浅那张没什么变化的脸，便知道她这八年想必过得也不是很辛苦。
可他却连了解一下的耐心都没有了。
“结婚的事下次再说吧。”
黎远之本想敷衍过去，可他妈妈却不答应，直接站起厉声道：
“当初你找一个替身回来，我们已经忍了你很久，现在好不容易浅浅回来了，你又凭什么自己任性妄为？”
“平时也没见你对那个替身好到哪里去，现在装什么深情？你对浅浅难道就没感情了吗？”
黎远之心猛地一跳。
是啊，他对林浅真的有感情吗？
仔细回忆起来，他和林浅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林浅失踪后，他之所以癫狂，也是因为失去玩伴后的不适应。
就连林浅回来之后，那些频繁的示好也让他找不到心动的感觉。
可面对乔诗月，他却时常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被牵动。
他似乎真的对林浅没有爱情那方面的想法。
“浅浅只是我的妹妹。”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就猛地落到了他的脸上。
“你清醒一点！你是黎家独生子，怎么能娶一个穷酸女进门？”
“今天这个婚不结你也得结，今天我就要把婚事定下来！”
黎远之咬了咬牙，满是愤怒。
“诗月对你们又不差，你们凭什么这样说她？”
他记得很清楚，每年逢年过节，乔诗月都会想方设法给自己的爸妈送礼问候。
她还在他们生病的时候亲自陪床照顾，再苦再累的活她都干过。
可自己的爸妈却始终不待见她。
仔细想来，乔诗月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只不过是碰巧长了一张跟林浅相似的脸，就被他欺负至此。
即便如此，乔诗月却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声苦，也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他。
直到面临没有乔诗月的生活，黎远之才意识到自己当初多么心狠。
“除了诗月，我谁都不接受。”
黎远之淡漠起身。
“我要去把诗月接回家。”
黎老爷子狠狠扯住了他的衣袖，骂道：
“浑小子！我们已经把婚礼的消息发出去了，你这次非结不可！”
“是吗？那你们就试试看吧。”
黎远之冷笑一声，径直走出了大门。
他想出门查乔诗月的行踪，却没想到在门口碰到了林浅。
她穿着一袭洁白的裙子，是他曾经最爱的那条。
林浅眼汪汪地看着他。
“阿黎，我还以为你会很愿意娶我，结果你心中最爱的还是乔诗月，对吗？”
黎远之不知为何心情十分平静，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乔诗月那张安静美好的脸。
仔细看来，她和林浅虽然长得像，其实根本不一样。
乔诗月有一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笑起来脸颊边有个浅浅的酒窝。
她的发丝柔软纤细，叫自己名字时尾音总是上扬。
这都是只属于乔诗月的东西。
看着林浅撒娇的模样，黎远之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股厌恶。
你根本就不像她，黎远之在心里道，只有她才是好的。
“浅浅，我只把你当妹妹。”
“所以，我们不可能结婚。”
黎远之脸色冷淡，林浅一愣，手都开始发起抖来。
“阿黎，你、你说什么？”
“我们不会结婚。”
黎远之道。
“我此生唯一的妻子，只有乔诗月。”
第八章
在冰岛生活的第二年，我在这边找了一份孤儿院的义工工作。
我成了这里的中文教师，过去的伤痛都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中被抚平。
看着他们，我就好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闲暇时，我会用赚来的钱给孩子们买零食和厚厚的衣物。
他们也常常抱紧我，称我为天使姐姐。
来到这里后，我才发现。
原来像我这种过得很辛苦的人，只需要一丁点温暖，就能将整颗心填补。
大概，这也是我当初会爱上黎远之的原因吧。
某天，我带着孩子们出去春游时，在远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靠在雪松下，积雪落了他的肩头，就像一座雕塑。
他看着我，就像隔着过去八年的光阴在看自己失去的爱人。
我还未回过神，已经有小朋友扯了扯我的衣袖。
“天使姐姐，那边那个大帅哥好像在看你耶！”
我仔细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没有出现幻觉，那真的是黎远之。
下一秒，黎远之已经抬脚向我走来。
“诗月，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我有些茫然。
他不应该跟林浅在一起吗？
似是看出我的疑惑，黎远之站定在我面前。
“我没跟林浅结婚，自从你走后，我满世界都在找你。”
“那份合约我到现在都没签，我们之间还有契约，诗月，跟我回去吧。”
短短几句话让我的心情起起落落，最终只是低头苦笑了一声。
“黎远之，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你分不清自己的心意，辜负我又辜负林浅，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
“其实说到底，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吧。”
黎远之薄唇紧抿，眸中一片阴翳。
“诗月，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为了找你，我已经跟黎家彻底切割了，我是真的爱你。”
我侧头看向远处在草地上玩耍的孩童，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黎远之，我是因为爱你才承受了整整八年的委屈，可你却把它们当作伤害我的利刃。”
“如今我已经想开了，要是你真的爱我，请你不要来打扰我，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话落，黎远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诗月，当初是我的错，我真的找你找得快疯了，我发誓以后只会爱你一个。”
他眉目憔悴，眸中满是后悔，和我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本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可看着他的样子，我只觉得悲哀。
“但我不爱你了，”我认真道，“黎远之，你听到了吗？我已经不爱你了。”
只用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我牵起孩子们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黎远之跪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动，他的身影被雪吞没，宛如一座雕塑。
这时，许久未见的弹幕重新浮现在眼前：
【之前我就想说了，女配根本就没做错什么，碰上男女主这对癫公癫婆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女主当时假死就为了逃税，结果跟男主家一起被一锅端了，男主也是狗屎运，断交没被波及。】
【要不说遇到女配是男主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呢，她真的是个非常善良的人，男主爱她也很正常说真的……】
【支持女配不原谅！男主不配得到这么好的女配！】
我垂下眼，才知道原来这一年发生了这么多事。
不过那些都和我无关了。
只是我没想到，那之后，黎远之也在冰岛住了下来。
他一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我，福利院时不时能收到匿名捐款，我也总能在节日收到匿名祝福。
直到某日，我陪孩子秋游，路上一辆汽车半路打滑，直直向我们冲来。
我想也不想便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本以为自己要遭受车祸，可下一秒，我的身体却被谁用力推了出去。
回头，我对上了黎远之的视线。
他对我露出了一个很淡很淡的笑。
“诗月，这是我欠你的。”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
来年，我带着孩子们来到黎远之的墓碑前。
我们依次在他的墓碑前放下花，我闭上眼，心中再没有了愁绪。
黎远之，希望下辈子，我们也不要再遇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