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儿,你到底要朕如何做才满意?朕是一国之君啊,并不能像其他人那么自由。你可懂?”他用手抚摸着莫小妍的枕头,低声道。
那枕头蓬松柔软,是莫小妍专门命人制作的,里面塞满了鹅绒。韩允拉过枕头想要抱在怀中却见枕头移开,枕下露出了一封信。
他心头一喜,连忙拆开来看。信的篇幅很长。莫小妍又繁简字混用,使得他看的很慢。
但再慢也有看完的时候。当读完最后一个字。他明白了放在心上的这个女人的确不是曾经的莫妍。她在信中也明确告诉了他她的来历。最后由他决定是两人的关系是否继续。
她在信中连后路都安排好了。说如果他不能接受自己不是莫妍,那么就请他昭告天下,她忽然急病去逝,另立新后。如果能够接受她,她游历够了,接受能够与其他女人共同拥有他这个无法改变的现实,便会自动回来。
韩允将信揉成一团,愤然道:“简直无理取闹!”
莫小妍在遥远的北方,坐在一段废弃石墙上,忽然打了个喷嚏,坐在她身旁的安行不由得关切转过头问道:“怎么了?感冒了?”
莫小妍揉揉鼻子,“没,忽然鼻子痒痒。”
安行叹了口气,“我说,你玩够没有,该回去了吧?反正你这趟出来也是被人盯着一路过来,再继续晃荡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你一举一动人家都知道。”
莫小妍低着头,看着地上变黄的草地,道:“我跟你认真说,安行。我出来就没打算再回去了。”
“什么!!!”安行吓了一大跳,“你、你不回去?!”
莫小妍说:“是啊。我把自己是什么人跟韩允坦白了。他喜欢的是莫妍,不是我莫小妍。我说破自己的身份,他如果对我有芥蒂,大概会放了我吧。”
“你孩子不管了?”安行难以置信。
“刘贤妃比我有爱心,交给她,我放心。”虽然她很想念自己辛辛苦苦生出来的那个小家伙。
“你有毛病,莫小妍!”安行不客气道,“你就没想过,你跟韩允坦白自己的来历,他把你当妖魔鬼怪杀了怎么办?”
“那就证明我又看错人了呗。”莫小妍耸耸肩,无所谓道。
“行,你真行!”安行有种要被她气死的感觉,“既然你根本就没打算再回去, 那咱么也在这儿分道扬镳!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瞎胡闹!”
莫小妍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好啊。谢谢你陪我这一个多月。我很感激你的无私帮助。”
安行没料到她一点也不挽留他,心里有些不快,从墙上跳下来,一拍屁股说:“那我走了!你别舍不得我就行。”
“再见。”
安行心口哇凉哇凉的从马车里拿了自己的那点东西,背在身上,走向夕阳染红的天边。
莫小妍看着他越来越小的背影,轻轻笑了一声,从石墙上跳下来,走向那辆马车。上车吩咐赶马车的汉子道:“回城吧。”
那汉子问道:“小姐,那安先生怎么办?”
“他自有他的去处。”
莫小妍回到城中租下的那座宅院,有安行买来专门侍奉她丫头梨花立即迎了出来。莫小妍边往里走,边对她吩咐道:“梨花,今晚上把东西收拾下,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该往南走了。这儿太冷了。”
梨花应声去收拾行李。莫小妍回到房里,稍作休息,也开始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一只黑漆的木盒,被她小心地包了两层,暂时放在床头。那里面是韩允此次去西蛮给她写的所有书信。
若他选择放弃她,这些书信将是她此生唯一的能拥有的他的物品。她格外珍惜。
一夜半睡半醒。天微亮后,莫小妍便吩咐梨花买早饭,准备干粮,吃完后,又催着赶车的汉子套马车,搬东西,准备出发。
正当她和梨花坐上马车,马车准备走时又忽然停下来,她正想问怎么回事,便听到赶车的汉子说道:“安先生,您回来啦?”
莫小妍揭开马车门帘一角,向外看去,果然是安行站在马车前。她笑了一声,开口问道:“怎么回来了?”
安行也不说话,直接踏上车来,道:“单纯觉得把你一个人扔下,挺不是男人的。”
“哦。”莫小妍笑了笑,“欢迎回来。”
马车在路上行走了七八日,到达皇城外。安行最后确认,“你真不回去了?”
莫小妍道:“再等等吧。先沿着历河去南地转转。我还没逛完整个东岳呢。不如先去你家乡瞧瞧,如何?”
安行叹了口气,“你不后悔就好。”
莫小妍垂目,沉默了片刻,伤感道:“只是有点想璟儿了。但是我要带着他一块儿走,他那么小,跟着我除了受罪,什么也落不着。”
“何苦让孩子从小就失去亲妈?”安行叹道。
“或许我是个自私的人。”
韩允听完暗中跟踪的人回报说,莫小妍的马车在城外停了停,又朝南走去。面无表情道:“继续跟着他们。”
受到这个消息干扰,他也无心处置政事了。索性从御书房出来,拐进一边卧房去陪伴儿子。
好在她走了给他留下了儿子。若是把孩子也带走,他不知会不会气的去追杀她。
璟儿马上就快满一岁了。他暗暗决定,若是到那天,莫小妍还不打算回来的话。他便对外宣布她急病薨世。把她由心底彻底放弃。
四年后。
南地范州城中有家出了名的点心铺子,据说老板是位俏丽佳人。因此点心铺子不但吸引着范州城中的女性食客,更有一些自命不凡的男子时常在店门口流连徘徊,想碰运气一睹老板美色。
但这位女老板却十天总有九天不会出现。出行也面带纱帽,有一黑脸大汉和一白面书生相伴左右护驾。着实神秘非常,引人遐想。
正是春日桃花盛开的季节。范州城中男女老少逢晴日便会出外踏青郊游赏桃花。
“我知道范州城最好看的桃花在哪儿,明天我带你去看如何?”安行手执一把山水画折扇,一身潇翩翩白衣,宛如贵公子般笑问莫小妍,“比一比,你和桃花谁更娇美。”
莫小妍的视线从账本上移到他脸上,淡然道:“要不是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了。看我不把你打出我的店门。”
安行感慨万千地笑了一声,又说:“人家都说咱俩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你怎么看?”
被安行这样明着表白已经习惯了。莫小妍扶额,然后微微笑道:“我坐这儿看。”
四年前,韩允宣布皇后忽染急病过世。莫家嫡长女皇后这个人便不再存在于世。
安行见有机可乘,更加不离不弃跟着莫小妍转完了全国,而后来到这一年四季都风光入春的范州城定居下来。
他陪着她看着皇城的方向落寞哀伤,一心一意做最体贴的蓝颜知己。但是,四年过去了。她对他的态度依旧像从前,不浓不淡,他来,她欢迎;他不来,出去三五月,她也不会过多关心。
她的心仿佛随着被宣布死亡,一块儿没了人气儿。冷冰冰,硬邦邦,完全不给他钻进去的机会。
安行把扇子在手中一合,苦笑着摇头,抬手一揖,“行了,服你。我和人喝酒去,不在这人打扰你数钱了,明天咱们一早出发,去郊外赏桃花,别忘了。”
莫小妍答应了一声,目送安行转身走出她的房间。
楼下,梨花高声训斥店小二的声音和街道外热闹的喧哗融为一体,构筑起她如今生活的一角。
她转头看了眼放置在书架上的那个黑色漆盒,神情有些忧伤和留恋。
第二日,莫小妍早早起床开始精心装扮,誓要人比花娇。发饰是如今正流行的,首饰头面也戴了一副由皇城一流首饰铺子打造出来的。衣饰更别说了。都是从皇城与宫中有联系的商铺中高价买来的布料裁制的。保证了她从前在宫中享受的那个舒适级别。
她隆重装扮后从楼梯上下来,便把等候在底下的安行给惊着了。
莫小妍还故意扭了个柔美婀娜的姿势,飞了他一个媚眼,说:“专门为你打扮的,喜欢吗?”
安心捂住自己要跳出来的心脏,“喜欢,太喜欢了!”
莫小妍嗤笑,“逗你玩。”
安行也恢复了正常,“就知道。”
两人相视一笑,肩并肩由店铺的后门出去,然后坐上马车。
马车从巷子中驶出,正要汇入街道,却忽然被一阵惊锣声强行停在路口。原本行走在街道中的百姓们也纷纷避让到两旁。
“出什么大事了这是?”莫小妍好奇挑起窗帘一角查看。
只见两排官府兵丁腰间勒着孝布,敲着响锣由远而近,一名首领模样的人骑在马上,高声道:“圣上驾崩……”
只听到这四个字,莫小妍便觉得脑袋嗡地响了一声,耳中便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安行见她脸色陡然生变。心中重重地一沉。他并不甘心又一次输给韩允,但是却不得不遗憾道:“桃花看不成了。”
国丧期间,全城禁止婚宴聚乐。莫小妍的点心铺也暂时歇业关闭。莫小妍终日呆呆地坐在临窗的榻上,望着窗外的天空。时常流泪,不思茶饭。
安行第二十次把热饭热菜放到她的面前,凝视着她憔悴的容颜,劝道:“他已经去了。你节哀顺变吧。你再难受,也不能让他复活……”
“他才三十二岁。还那么年轻,身体一直很好,为什么会忽然就……”
“祸福无常。想开点儿。”
莫小妍低下头,痛苦地哽咽了一下,低声道:“我真后悔为什么当初为什么固执的非要离开他。真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你对他念念难忘,可他却是在你离开不久就宣布你病死了。做的那么绝情,你忘了?”安行愤愤道。
“那是我让他做的。”莫小妍叹息一声,“不怪他。他身为一国之君,的确有他的难处。”
“他人不在了,你开始理解他了?不觉得晚么?莫小妍?当初你但凡能理解她一点,也不至于做个逃跑皇后!”
“所以, 我现在后悔了,我太愚蠢了!他如今不在了,我才发现我这些年,根本就没有忘记过他,一点儿也没忘记……”
“还是不想吃饭是么?那我端走了。你接着哭!”
安行端着托盘转身走出她的房间。
他受够了!四年的陪伴都没能打动她一点,他为什么还要傻下去?看着她为那个已经死了的男人痛苦流泪,他的心里真不好受。
看来他又需要消失三五个月再回来了。
安行将托盘放进厨房,气呼呼的离开。
前脚他关上大门,后脚便有一辆不显眼的马车在莫小妍门前停下来。驾车的马夫冲马车内说道:“公子,到了。”
马车帘布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揭开,一个身穿粗布灰衣的男子从车厢内钻出来,抬头看了眼眼前这栋临街木楼。唇角扬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来。
就在此时,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儿从车厢里爬出来,问道:“爹爹,娘亲就住在这里吗?”
“正是。”男子点点头下车,而后将那小男孩抱起来,走向那扇紧闭的门,低沉的嗓音透出无限温柔,对怀中的小男孩儿道:“璟儿,你来亲自敲门,给你娘亲一个惊喜可好?”
“好!”
璟儿扬起小小的手掌,啪啪啪敲了三下。脆声问道:“有人吗?”
过了一会儿,从楼上窗口传来一个女子有些含混沙哑的声音,“本店暂时歇业,无人招待,还是请……”
她望着在楼下门前站着的高大男子和那个小男孩儿,张了许久的口,嘴唇动了许久也没能继续发出声音来。
男子见四年未见的她愣在窗口,便抱着孩子来到窗下,抬起头仰望着她,眼中带着浓烈的笑意和温柔,说道:“妍儿,我带着孩子来寻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