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诚飞快的跑到灯笼铺，看到院子里的小饭桌上还摆着中午的饭菜，一筷未动，已经彻底凉了。
向明生还跪在树下，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头，一脸的惊慌和愧疚。
“诚哥……”
许诚一把把他拉起来，放在小椅子上。
“爷爷呢？”
向明生抬手指了指房间。
“一下午了，没有出来。”
许诚想细问，又害怕耽误了时间向省三会出事，口袋里的速效救心丸也让他压力倍增。
只能先去请向省三开门，好好劝解一番。
向明生忽然抓住他的胳膊，下定了决心。
“诚哥，这次我下定决心了，我要离开，一会爸出来，我亲自说。”
许诚仔细的看了看他，发现他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坚定表情，知道这个弟弟终于成长了，想要勇敢面对。
这是件好事，只是时机不太对。
许诚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放松，然后踏进了没有亮灯的屋子里。
向省三从中午到现在，一直反复回忆着21年前发生的事，很奇怪，在这21年里，他几乎没有回想过那一天，似乎早已经忘的一干二净，好像从未发生过。
就算他刻意去回忆，也只能想起个大概，甚至向阳生的长相都记不清。
可是今天，所有的都想起来了，不只是向阳生和年幼的向欣欣，他们的穿着打扮、行李箱和背包还有他们的神情……
就连那天的风速、地面的潮气、花瓣上的露水、一直在沙沙作响的樟树叶子、麻石街面上有一颗小草很突兀……
他甚至还记得，宋乐水家那天的早饭米粉的炒码辣椒炒肉糊了，焦糊又呛人的辣味混在微风里，到处都是，难以消散。
从此他再也吃不下这道菜，总觉得有糊味。
今天明明没有这道菜，鼻尖却始终萦绕着又辣又糊的味道。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向省三想不明白，他只是想把花灯手艺传下去，为什么接二连三的出现同一个问题。
选中的继承人总会因为各种理由弃他而去。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一双很典型的花灯老手艺人的手，苍老、干净、布满伤痕，曾经他很以这双手为傲，这双手也是向家人共有的手，有这样的一双手，学什么都很快，做什么都很灵巧。
现在老了，只是变得苍老却没有变得笨拙。
向省三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多少年的花灯，如果到了再也不能做花灯的那一天，他该何去何从，前几天才在父兄的坟钱许下承诺，今天就没有人继承手艺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该说什么，21年前没有留下向阳生，21年后他能留下向明生吗？
昏暗的光线里，他甚至在想，如果21年前没有逼着向阳生做出选择，现在的情况是否会不一样？
很快他又否定了，一样的，还会是一样的。
许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神思。
“向老师，我是许诚啊，你能先开门吗？我们可以谈谈小向吗？”
许诚敲了敲门，又贴着门侧耳听着动静，没有听到动静，又敲了敲门。
“向老师，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和你谈一下的。”
又听了听门里的动静，听到了一声轻微的椅子挪动声，一边判断房里的动静，一边继续说道。
“向老师，我还记得我爸没了后，我们家一直很困难，当年我姐姐准备辍学打工，还是你借钱给我们家……你说孩子愿意学习总是好事，不能让孩子伤心。”
房间里传来了轻微的动静，门终于打开了，向省三在这个下午似乎加速了衰老，整个人看着消沉黯淡。
看到他现身，许诚松了口气，接下来就是打开心结，伸手想去扶他。
“向老师，要不要先喝点茶？”
向省三摇了摇头。
“你也是支持他离开？对吗？”
许诚有些为难。
“小向真的不适合花灯，这一点您比我更清楚，只是他一直不想让你伤心，所以很听话，当年他大学毕业的时候也想过不回花镇，想在外面闯闯，但当时……”
向省三脸色发白，一切都有迹可循，向明生对花灯不感兴趣，这一点从他小时候就有端倪，只是向省三一直都忽略了，想着兴趣可以培养，孩子还小，还不知道花灯的魅力。
这么多年了，其实向明生一直都没有喜欢过花灯，这一点，向省三确实比谁都清楚。
只是不想承认，不想面对。
向省三知道，是自己自私了，也是着急了，太想找一个继承人。
“向老师，现在时代发展迅速，国家都在保护发扬传统手艺，您的手艺不会传不下去的。”
向省三看着许诚，略显苦涩的笑了。
向家花灯手艺，传里不传外啊，如果能传给外人，当年为什么会不选择自己的孙女呢？
“算了。”
他轻轻的说了两个字，既像是对许诚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向明生低着头坐在小椅子上，肩膀塌着，垂头丧气像是犯了大错，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向省三的脸，眼睛一热，站起身就想跪在树下。
“算了，都什么年代了还跪来跪去。”
他看着向明生，又看了看许诚。
“诚伢子，你先回家吧，我们父子两会说个明白。”
许诚听到这话，只能先点头答应，临走前拍了拍向明生的肩膀，悄悄把速效救心丸放在他手里。
向省三看着向阳生，心中酸楚。
“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向明生鼓足勇气，心怀愧疚。
“爸，对不起，我想去学药膳。”
“不能不学吗？向家花灯就那么不喜欢？”
事已至此，向明生摇了摇头。
“不能。”
向省三想到宋乐水也知道他学不会花灯，自然就明白这其中还藏着什么。
“是为你自己，还是为别人？”
向明生愣了愣。
“都有，既为自己，也为别人，我想做出点成绩，也想让你、让别人为我骄傲。”
向省三的眼睛一直盯着向明生，他很了解这个儿子，如果说谎或者心虚，眼睛会下意识的看向地面，但现在没有丝毫的闪躲。
这个孩子，和21年前的那个孩子一样，彻底留不住。
算了，向省三也觉得累了。
“什么时候动身？”
向明生咬了咬嘴唇。
“两天后。”
向省三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向明生低着头。
“原本想着这几天先试探的说下，慢慢的让您接受，没想到……”
向省三突然问道。
“钱够吗？”
向明生点了下头。
“够了，我这几年都吃住在家，工资都存起来了……”
向省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放在桌上。
“这是你这几年，逢年过节给我的钱，我都存起来了，还给你。”
向明生心里一慌，以为向省三要和他脱离关系，着急的看着许诚。
向省三看出他的慌张，声音忽然柔和了。
“给我讲讲要学的那个药膳吧，总不能让我知道比外人还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