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世上也有过不去的火焰山Ⅰ
鲁文2025-06-12 10:573,721

  文中说,那十年一开始,虽然她的外祖父受到了错误批判和不公正待遇,但他坚守组织原则,自愿接受监督劳动改造。后来,他遭到了造反派变本加厉的迫害,处境进一步恶化,竟至被关押失去了人身自由。但他无论流落何处,仍坚持不懈学习马列主义和伟大思想。他始终坚信自己是清白的,将来党会给他一个公正的结论。

   文章写到,然而外祖父终被台城的四人帮爪牙迫害致死。他一生对党的教育和科研事业做出了突出贡献,虽身受不公乃至陷害,仍对党组织无限忠诚,无愧党的优秀党员称号。

   作者在结尾一段说,在外祖父冤案平反昭雪,他个人恢复名誉五周年之际,自己怀着激动的心情写作此文,是为了纪念他老人家矢志不渝的献身精神和高风亮节的革命情操;自己决心以他老人家为榜样,继承他老人家的遗志,刻苦学习,增强本领,投身党的教育事业,拼搏进取,勇攀高峰。

   木子通篇读完,觉得文章好是好,就是在一处情节上稍过粗疏。这一点很明显,作者写到外祖父再度遭到诬陷一节时,没有像前面的情节一样铺陈而是几笔带过。

   文中只是说,有人为了立功逃避劳动改造,利用外祖父的善良和信任,骗取了外祖父的劳动日记,上交给了造反派控制的革委会专政审查组。这伙人据此肆意制造文字狱,给外祖父罗织了对那十年怀有不满和对抗情绪的罪名,导致外祖父被强制关押。一年后,外祖父在关押中因心脏病突发不幸去世。

   木子觉得,这篇文章中的这一情节十分关键。若作者详细一点写外祖父遭诬陷致死的经过,四人帮爪牙见不得人的迫害勾当,就会被彻底揭露出来。这对作者表达怀念之情,深化文章主题,都会起到点睛之笔的作用。用惯常的文学评论的语言说,这一情节的成功描写,是整篇文章爱与恨交织发展的高潮,更能引起读者的同情和共鸣。

   木子反复读了两遍这段简短文字,觉得与文章中其它浓笔重彩的情节相比,这几行字显得作者笔触匆忙,似有意笼统而过。那么,她在有意回避什么呢?确切地说,她在回避谁?

   范校长!木子蓦然想起,在台城汽车站候车厅内,孙丽颖对自己说过的最后那几句话。范霞在文章中此处有意回避,足能解释当孙丽颖提起范校长时,为什么她表现出那么复杂的神情。

   那么,范校长究竟是个什么人呢?木子深深地陷入了苍凉的迷茫之中。夜已深,屋外起了大风,它在夜空中呼啸着,在院子里回旋着,莽撞地扑打着门窗。

  木子打了个寒颤,他放平枕头,把自己紧紧地裹在厚厚的棉被里。那个问号萦绕在木子脑际很久不散,直到一阵十分沉重的疲劳感掩袭上来,木子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木子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阳光透过窗帘上方的空隙照在木子的脸上,明亮的光线刺得木子睁不开眼。他歪头拿起枕边的手表一看,已九点半了。木子一挺身赶忙起床,洗脸刷牙。表弟早已起床吃过早饭,出门去了。

   小姑给木子留出来的早饭,还温在火炉上的锅里。等木子洗漱完毕,小姑把饭盛好端到矮桌上,就坐在一旁看着木子吃饭。木子胃口大开,吃了三个花卷,喝了两大碗小米稀饭,又吃一个煮鸡蛋;一碟香油调的萝卜丝小咸菜,也让木子一扫而光。这顿饭吃得木子头上微微冒汗,看上去多少年都没吃过这么香的饭。

   看着木子吃完早饭,小姑就跟木子商量,她说,你今天先得回南大街上你小叔家,哪怕是晚上吃完饭再回来住也行。这样的话呢,你明天就能在姑家里安心住上一整天啦。姑不想让你这两天来回的跑,你在我这儿住上一天,咱全家也好好的说说话儿。我今天炸年货,你明天就能吃上啦。

   木子想想,觉得小姑这样安排也好。不过,现在不着急走,自己还要和小姑父说一会儿话呢。

   

   小姑父正在院子里忙活着。过年了,屋里屋外都得打扫干净,收拾停当,家里才有过年的气氛。

   木子家离开博城庄时,他还在中街西校初中当民办老师。小姑生下表弟后,家里缺乏照顾,小姑父就申请调回了中街东校小学了。东校离家近,他上完课回来,既能照顾家,也能扛起锄头下地干活。小姑说,小姑父两头忙,根本忙不过来,累得他一度都不想干这个民办老师了,可他凭着过人的毅力还是坚持下来了。

   小姑父瞥见屋里木子已吃完早饭,就进屋来烧水沏茶。他招呼木子坐在沙发上喝茶叙话。他告诉木子,眼下,他正参加台城农业水利学校的函授学习。已考过八门课程了,再考过四门课程,明年就能转公办老师。木子纳闷,就问小姑父,您干的是教师,为什么不选台城师范学校的函授呢?

   小姑父说台城民办教师太多了,大家伙儿都报了台城师范函授,结果这几年台城师范函授通过率反而连年走低。他就另辟蹊径报了其它中专学校。台城的教育部门早下发了有关红头文件,文件上说,只要拿到国家承认的同等中专学历文凭,也能转公办老师。

   小姑父虽说自己是另辟蹊径,可每门课程的难度十分大。木子拿起茶几上的几本函授教材翻看,里面都有大量的复杂的数学计算。小姑父是那十年之前初中毕业的,自学的功底相当深厚。他本自又是个爱学习,喜欢思考的人,所以,木子一点也不担心小姑父通过所有函授课程的考试。

   小姑父和木子又聊了几句博城庄中街大队学校里的事儿。不待另起话题,木子就把昨天下午在台城汽车站遇上范霞和赵丽颖的事儿说了。木子直接问小姑父,范校长倒底是个什么人呢?

   木子起身又去里屋拿出那张报纸来,翻到范霞那篇文章,指着自己昨晚反复读的那几行字给小姑父看。

   从木子问他范校长到底是个什么人,到木子从里屋拿出报纸给他看,小姑父都像是无动于衷似的。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眼望着火炉上的水壶噗噗冒出来的蒸汽出神。

   他缓缓地吸着半支卷烟,吸一口,吐出一股白烟儿,喝一口茶。他不顾木子立在身旁,只是偶尔皱皱眉头眯眯眼,避一避烟头冒出来的青烟熏了他的眼。他坐在那儿,无声地重复着吸烟喝茶的动作,一遍又一遍,直到把一支卷烟吸完。

   能看出来,小姑父貌似平静如常,实则心情像浪潮一样翻腾。木子就有点儿后悔,都怪自己一时心急,只知道把自己的疑惑一股脑地塞给他,没有给他留出时间来慢慢消化。若是自己缓一缓再问就好了,不至于让他一时郁闷而语塞。

   

   小姑父终于开口了。他幽幽地说,这是一出人间悲剧,看似是一个家庭的悲剧,其实不是。这是范霞无法回避的。

   木子坐下,静静地听小姑父往下说。

   那年我调回东校后,和范校长共事了两年多。我除了把他当成学校的领导,还把他视为兄长,我们几乎无话不谈。

   我知道他心里有太多的苦楚。有时他也不经意对我流露出一些来。以前,我还没遇上过像他那样的,心里盛了那么多苦水还能照常工作生活,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从最早说,当时范校长也是受了牵联,才被下放劳动改造的。造反派要求各学校和单位集体学习周利昌的黑材料。那时周利昌已经被监督劳动改造。

   范校长所在的学校也召开了这么一个会,会上就有人点名,让他作个表态发言。周贵昌是他岳父,范校长是那所学校的老师。他就站起来,对一份黑材料上的人身攻击的话,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谁知没过两天,学校造反派就以站错队为罪由,通知他即日起下放劳动改造。这一来,台城家里就留下了范霞她妈带着年幼的范霞姊妹俩;范霞她妈还要照顾常年有病卧床的母亲。

   范校长下放劳动改造的地点在东部山区两县交界的石窝。那里专门给津口水库采石头,离他岳父监督劳动改造的农场不算多远。他岳父的劳改农场在津口水库北面的洛港,是专门搞农业育种的。范校长就每隔一周,趁着星期天休息,跑三十多里山路去看望他岳父。老人毕竟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上还带着严重的心脏病。

   

   那个星期天,范校长一大早就到了洛港劳改点。他走进他岳父的的宿舍,看见老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闭着眼喘粗气。同宿舍的老蔡正忙着倒热水,帮他服药。范校长赶忙搭手给老人服下药。老蔡和范校长早就是熟人了,待老人服下药后,两人寒暄几句,老蔡就离开了宿舍,留下他们翁婿二人好说会儿家里话。

   那天在老人的宿舍里,老人告诉他,范霞她妈上周来探望过他,带来了五斤鸡蛋和够半个月吃的心脏病救急药。范霞她妈说,范霞她姥娘的身体好多了,不要牵挂。范霞她妈还劝他,他的问题会迟早解决,给一个公正的结论。

   老人对范校长说,可就是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心脏病又犯了。已躺了四五天了,幸亏场部指派老蔡每日里照顾自己的一日三餐和服药。自个觉得再休息两天就会好转了;若是仍不见好,就打申请报告住院。你和家里人尽可放心。

   老人说前一段时间,革委会专政审查组在这儿蹲点筛查,因为犯了心脏病,就耽误了写劳动改造思想自查材料,直到审查组走的那一天都没交上。审查组的人专门来勘察了实际情况,他们格外开恩,决定放宽几天上交时间。自己也保证会准时把自查材料交上去。

   老人说眼看后天上交自查材料的期限已到,自己心力交瘁无法完成了。即便是写,恐怕挖破脑壳也不会让他们满意。他是被上级革委会点了名的黑路线代理人。他料想这次过不了审查组这一关了。

   老人说完,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纸包递到范校长手里。纸包手帕大小,捆扎得板板正正。老人说那是他的劳动改造日记本,是他从接受监督劳动改造以来,记录的每日完成的劳动量和思想改造状况;还记下了一些日常的病情和感受。要说真实,它比自查材料更真实。他说他是中共党员,对于个人的思想状况,他对党是坦诚的。老人要范校长代他把它上交审查组。

   他要范校长带上他的日记本,当天就从他那儿回台城去。他对范校长说,你快去找老蔡,让老蔡带你到场部打电话,你给石窝劳动点请假。这样的话,第二天上午一上班,你就能把它交给审查组了。等办完这事儿,你再返回石窝劳动点,耽误不了下午出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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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流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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