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苏永恩终于打破了这种沉默，抬头看着医生不耐烦的神情，平静地说道，“孩子我不要了，请安排帮我做人流手术。”
“恩恩，你想清楚了吗？”韩承佑半蹲在地上，心痛地看着一脸迷茫的苏永恩，语气变得越来越闪烁。“可是…”
“承佑哥，我已经决定了。如果要忘记过去，就该彻底一点。只要养好身体，以后还可以再怀孕的。”苏永恩神色黯然，眼中的哀痛让韩承佑感到忧心。
“都是成年人了，怎么不注意一点，怀孕了才说不要，对女人的伤害很大。”那名医生不断地碎碎念，给韩承佑投去一记鄙视的眼神，然后继续埋头填写表格。“今天先做一个身体检查，早上十点到三楼的手术室轮候吧。”
一句冰冷的说话，一张简单的人流手术申请表格，注定了这个小生命将会无缘于这个现实而残酷的世界。
“承佑哥，不要告诉爸爸我怀孕的事，行吗？”苏永恩坐在公交车上，把头靠在韩承佑的肩膀上说道。
韩承佑轻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天蓝说道，心中泛起了丝丝心酸“你真的可以忘记那个男人吗？”
“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只要在努力一点，就可以。”苏永恩感到眼前一片模糊，双手不自觉地摆在小腹的位置上。原来自己的身体里，不知不觉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一个属于她与唐文浩的爱情结晶。
可是，那段曾经刻骨铭心的感情已经走到了死角，誓言和承诺在死亡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和无力。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很久以前，苏永恩很喜欢小孩子，希望可以与深爱着的他以爱的名义去孕育新生命，一切无关风花雪月，也不受道德的约束。可是现在她才明白，替身只不过是他寂寞时的伴侣，永远也走不出被圈养的圆。
那句让她的情绪徘徊在崩毁边缘的说话，至今还时不时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如果语言可以杀死人，那么她已经死过千万遍。
宝宝，对不起！妈妈没有能力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一份平淡的父爱，所以不想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来。
宝宝，请你别怨恨妈妈！我不想你跟着我承受这些痛苦和曲折，也不想你活在漂泊不定的日子里。
宝宝，你一定是名可爱的小天使吧？如果日后还有机会，一定要重新来到我的身边，让我好好爱你！
“承佑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苏永恩指着窗外正冒着新叶的树枝，脸上勾起了一抹牵强的笑意。
“春天很快会来了，你也会有新的生活。待我工作稳定下来以后，带你和明叔去海边度假吧。记得你小时候说过，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想到大海，想到那种能包容一切的壮阔。”
“好！”苏永恩疲惫地闭上了双眼，靠在韩承佑的肩膀上睡着了。
这个孤寂的晚上，北风也不复存在。
苏永恩辗转难眠，披着衣服来到厨房为自己倒了杯水。当她正准备回到房间的时候，隐约听到苏家明和韩承佑的房间里传来了清晰对话的声音。
“明叔，你不要去了，工地很辛苦。”韩承佑的语气有些急切，“如果恩恩知道了，也不会让你去的。”
“你不要告诉她就行，反正工地的时间比较灵活，她上班后我才过去，赶在她下班前回家就行。”苏家明的语气有点责怪的意思，“你刚找到工作，要养活三个人不容易。况且我要存点钱给恩恩做嫁妆，虽然你不介意，可是我也不能让女儿寒酸出嫁。”
“明叔…”韩承佑轻声地呼唤着，“恩恩她还没有答应嫁给我，你想这些也太快了吧。”
“她小时候老是嚷着说，长大后要嫁给承佑哥。我的女儿不嫁给你，还能嫁给谁？我苏家明心中就只有韩承佑一个女婿。”
“可是我担心她不能忘记在海市的那个男人，无法重新接受我。”韩承佑的声音变得毫无自信。
“海市的男人？要是他敢来找我女儿，我会一锄头打断她的腿。让我女儿伤心难受的男人，就是我苏家明的仇人。”
听到这里，苏永恩已经泪流满脸。她转身跑回房间关上门，倒在床上大哭起来。爸爸，恩恩一定会坚强，一定要努力忘记以前的一切，好好工作，让你过上好日子。
清宁市人民医院，妇产科外的等候区。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是苏永恩的心情依旧感到忐忑和不安。她坚持不让韩承佑陪着自己等候，因为她觉得这份彻骨之痛，唯有自己一人承担，才会减少那种折磨人心的罪恶感。
人流室位于妇产科的隔壁，等候区坐满了笑容满脸的孕妇。她们的身上都散发着一种掩盖不住的幸福感，欢快地讨论着关于孩子的话题。
“小姐，你坐吧！”苏永恩看到一名身怀六甲的的孕妇在不远处张望，马上站起来打着招呼。
“谢谢你！”孕妇艰难地挪动着有些水肿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坐在苏永恩刚才的位置上。“我叫刘晓，你也是产检的吗？你的宝宝多大了？”
“我叫苏永恩。”苏永恩感到自己的心在抽痛，但依然礼貌地朝她微微一笑说，“十一周，可是我不打算生下来。”
“为什么？宝宝是上天赋予女人的小天使，会让我们获得很多欢乐。”刘晓几乎脱口而出，但是意识到自己触及了别人的私事，表情有些尴尬。“对不起。”
“不要紧。”苏永恩心灰意冷地打着圆场，“我和宝宝的爸爸分开了，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太好。”
刘晓留意到苏永恩脸上的彷徨和挣扎，下意识地拉起她的手搭放在自己滚圆的肚皮上。“你看，宝宝在动呢，很神奇对吧？”
苏永恩感到自己的手心被一股温热的肉团顶着，就像婴儿的拳头般软软的。她吓得想要缩回手，可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吸引力把她的所有思绪都集中在那团柔软上。
“他在伸腿呢。”刘晓的脸上流露出专属于母性的温柔，“生命很神奇，对吧？”
“是…是的。”苏永恩感到自己身上那种消极的感觉缓和了不少，心情也没有刚到医院那么糟糕。
“比起失去的痛苦，其实辛苦一点也算不了什么。与宝宝心连心的感觉很奇妙，你会感受到自己即使处于黑暗当中，也不再恐惧孤单。”李晓的脸上闪过一丝伤感以后，很快又恢复了乐观的神情。“我的老公半年前车祸离开了，婆婆又常年卧床不起。我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把宝宝整下来，让他会成为我日后面对一切困难的动力。”
“对不起…”苏永恩顿生抱歉。
“不要紧。”刘晓轻拍着苏永恩的手背，细心地鼓励她说，“世界上比我们艰苦的人很多，他们都努力地活着，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活着更美好了。”
对，世界上没有比活在更美好的事情了。苏永恩弯身抚摸着刘晓滚圆的肚皮，笑着说，“祝你们一切顺利。”
人流室里，四处散发着一种能冻结人心的冰冷。
一名护士正坐在桌子旁翻阅着手中的病例，看到苏永恩进来，头也不回地说道。“脱裤子然后坐上去吧。”
这句说话如魔笛般指引着苏永恩慢慢走近手术床，她颤抖着双手脱去了下身的衣物。也脱去了她心中的那份羞耻和内疚。一切已成事实，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就该勇敢地去承受这份痛楚。
或许是心里作用，苏永恩突然感到自己的小腹有种轻微的蠕动。那种感觉软糯糯的，就像一股暖流在子宫里悄悄地涌过。
宝宝是你吗？是你在跟妈妈作最后的告别吗？
一滴眼泪从酸痛的眼中滑落，顺着她的脸颊落在胸前。那种感觉冷冰冰的，似乎要把她的心脏也冻结起来。恶心的消毒药水味道充斥着她的感官，她感到鼻子一酸，突然有种想要放声嚎哭的冲动。为宝宝的即将离去而哭，为自己的狠心而哭，也为命运的捉弄而哭。
可是，哭泣有用吗？眼泪只会不断地提醒着你的软弱。
她艰难地躺上了手术床，双腿被大大地分开。头顶上的手术灯发出刺眼的光芒，让她有几十秒钟处于一种思绪游移的晕眩状态。
身后发出了金属的撞击声，这种声音传到苏永恩的耳中，变成了一种杀戮的号角。
一名身穿白袍，带着口罩的女医生站在苏永恩的面前，冷漠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永恩。”
“胎儿多大？”
“十一周。”
“手术现在开始，中途可能会有恶心和呕吐的感觉，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请直接告诉我。”
“嗯！”苏永恩自言自语地回答，可是她的思绪已经被抽出了大脑，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模糊起来。身边没有了声音，没有了光线，没有了那种可怕的金属撞击声，只有一种类似于行走在云端的虚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