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接到白天求助电话的时候,正在家里跟母亲争执。
或者也不能说是争执,因为要说的话十二年前在她坚持要嫁给白泽奇的时候,已经说完了。
显然陈母不是这么认为的,当年她能在老邻居老同事的众目睽睽之下追出单元门大骂:“你从歌舞团辞职去搞乐队,最后就是为了跟他这么个东西!没北京户口,没正经工作,还带着个六岁的孩子,你怎么就没为了他让人在台上打死呢!”
现在坐在轮椅上也照样能中气十足地继续骂:“我这脑出血是生生让你给气出来的,满北京城那么多好小伙子不嫁,非嫁那个姓白的,最后落得什么好了?”
陈月不吭声,径直在塞满的衣柜里翻东西,找出两条颜色鲜艳缀满亮片的演出服在身上比了比,塞进行李箱里。
陈母在狭窄的室内冷眼旁观:“能不能把你这些破烂一次都搬走?把我这儿当库房占地方不说,你隔三差五回来取东西,我看见你就烦。”
收拾好行李箱,陈月对着衣柜门上带裂痕的穿衣镜补妆,对她的讽刺无动于衷。
陈母看着挤满了东西的小两室,这还是当初老两口单位分的房,她恨铁不成钢地拍着轮椅扶手数落:“你贴补完大的又贴补小的,到现在连个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土生土长一北京丫头,见天儿在外头租房住,你都三十好几了还这么单着,不全是让他给耽误的?到老了有个头疼脑热可怎么办,谁管你?”
陈月收起唇彩,拢了拢头发:“我有小天儿呢,不用你操心”
“呸!”陈母勃然大怒,“叫得这个近乎劲儿,我连你这亲闺女都指望不上,你能指望上她一个两姓旁人?”
就在这时候,白天的电话进来了,陈月捏着手机跟母亲叮嘱了一句:“我给你和我爸买的保健品记得吃。”就匆匆走出了家门。
到了楼道里,陈月已经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好,平和地接通电话:“喂,小天儿?……”
陈月诧异地重复:“你们在派出所?”
夜晚的派出所,灯光明亮,人声鼎沸,民警同志辛苦地处理着夜间发生的各种治安事件,其中打架斗殴占了大头。
但是像眼下这件一样,当事人是个老太太的,还真不多。偏偏老太太还心宽,到了派出所能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老板已经做了紧急处理,脑袋上缠着绷带,脖子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他一边在口供记录上签字,一边侧脸不忿地讽刺:“打完人睡得是踏实。”
彭莱和白天坐在墙边的椅子上,女警给她们录完口供之后,去沙发边上看了看熟睡的丁慧茹,脱下警服盖在她身上。
酒吧老板这下可抓住了,指着控诉:“哟呵,这还得伺候着,打人有功了是怎么着?你们警察可不能偏心眼儿啊!”
负责处理的民警同志不耐烦地制止他:“行了你,人家是老年痴呆加心脏病,有点儿同情心好不好? ”
指着自己头上的绷带,酒吧老板很不服气:“都这样儿了还那么暴力,她要是啥病没有还不得杀人啊?”
彭莱忍不住一瞪眼:“你妈才杀人。”
民警同志敲着桌子教育她:“哎哎哎,这是让你们吵架的地方吗?当家属的没尽到监护责任还有理了?”
彭莱遗憾地小声嘀咕:“是啊,有我在怎么能让我妈动手呢。”
白天低着头一直沉默,此时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彭莱毫不在乎:“不是说你”
气得白天简直不想面对她,转了个身,突然看见走廊上陈月风风火火,一脸焦急地张望,她眼睛一亮,站起来招手:“小妈!”
陈月飞奔而来,担心地拉住她上下打量:“小天儿你没事吧?”
彭莱冷眼看着,只觉得一百个不顺眼:“你把她弄来干什么?”
白天诧异地回头看她:“送钱赔人家啊。”
彭莱不满地站起来指着陈月:“用她?你当我不存在啊?我已经找朋友了。”
陈月拉着白天,看着房间里的状态,大约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嗤笑:“不就找大崔?你能有什么正经朋友。”
话还没说完,罗俊疾步而来,西装熨帖的精英形象在派出所这一团乱麻中尤为出众,彭莱挑衅地对她抛了个眼神。
等事平了,大家三三两两出了派出所,带着寒意的夜风吹来,一阵提神醒脑,彭莱伸了个懒腰,就在门口过河拆桥:“你可别以为你那表白有什么效果了,我的粉丝遍天下,今儿找你来, 主要是因为你离这儿近。”
罗俊好脾气地笑笑:“无所谓,不近我也会来,而且我对你什么时候接受我的表白不急。”
陈月打断两人的对话,冷着脸招呼彭莱:“你跟我过来一下。”
彭莱无所谓地抱着膀子跟陈月晃荡到路灯下,白天搀着丁慧茹出来,看见罗俊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她眉头挑起,带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开始围着罗俊踱步,上下打量着他。
刚睡醒的丁慧茹也跟着白天,绕着罗俊转了一圈。
罗俊被看得有些发毛:“怎么了?”
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白天摸着下巴评论:“彭莱跟你接触之后发生了不少变化,我觉着你这人有点儿能耐。”
丁慧茹模仿着白天的动作,也跟着点头:“有能耐!”
罗俊哭笑不得:“谢谢夸奖。”
这边彭莱和陈月的脸色一个赛一个地冷,陈月鄙视地问她:“带着乐队酒吧干活儿,这都是咱们什么岁数的时候谋生路数了?你怎么越活越往回抽抽呢?”
“乐队是白天的,是她带着我干的好不好?”彭莱不屑地瞥她一眼。
陈月大怒:“遇着事儿了就往孩子身上推,你可真够有出息。”
彭莱竖起两根手指挨次扳下:“你要么就归队跟我做狂花,要么就别对我和白天的乐队生活指手画脚。”
险些给气笑了,陈月斩钉截铁地说:“你那狂花可趁早别惦记我,上次我都说得够清楚了。”
彭莱夸张地耸耸肩:“找你是瞧得起你,别以为我求着你,没你这颗臭鸡蛋,我还不做鱼香肉丝了?”
“得了吧。”陈月指指远处的三个人,“连替老妈赔人医药费都得求朋友过来送钱,估计你连自费录首单曲的钱都没有,你要是能重新火起来都没天理了。”
彭莱得意地说:“你就等着看结果吧,咱拿事实说话,狂花再火起来的时候你就算哭着跪地上求我都不会带你玩儿的。”
陈月针锋相对:“可别,我现在都想哭着跪地上求你千万别带我。”
彭莱坏笑着问:“那你跪一个?”
陈月气得扭头就走。
白天看到陈月和彭莱似乎是谈崩了,担心地迎上去,陈月拉住她,对跟上来的丁慧茹点点头:“阿姨,我先走了。”
丁慧茹满脸慈祥的微笑:“好,挺好。”
陈月看出她的异常,也替白天头疼,无奈地叮嘱:“天儿,我马上外地演出,你跟彭莱在一起时刻注意着点儿自身安全。”
白天愧疚起来:“给你添麻烦了小妈,为了这事儿还折腾您一趟。”
“跟我还客气什么。”陈月匆忙地抱了她一下,眼看彭莱要过来了,转身上了自己的车扬长而去。
彭莱抄着兜回来,惊讶地问罗俊:“你怎么还在?”
罗俊斟酌了一下,到底是对彭莱的担心压过了一切,慎重地开口劝说:“我承认我特别喜欢你的性格,但有时候也应该收敛一些,比如—— ”
彭莱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别啰嗦了。”
罗俊叹了口气:“那我送你们回家。”
彭莱正想着怎么拒绝,大崔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他把大吉普停在路边,从上面窜下来,挥着手往这边赶:“彭莱!小天儿!对不住对不住,刚才店里忙,没捞到看手机。”
彭莱如遇大赦,赶紧奔了过去:“没事没事,我粉丝都帮我处理完了,哎,正好你来了,我们坐你的车回家。”
她挥挥手打发罗俊:“你回去继续上夜班去吧,别耽误啊。”
罗俊开口想叫住她,彭莱头都不回,紧催慢赶地张罗着大家一起上大崔的车走人。
白天扭头从车窗看着罗俊孤零零地站在派出所门口吹夜风,一直到拐弯看不见了,终于忍不住问坐在副驾驶的彭莱:“我有点儿不太明白,那罗俊堂堂一海归精神科医生,到底看上你什么了呢? 该不会是想把你当成哪种极端病历做研究吧?”
彭莱本该得意洋洋,但不知为什么,她高兴不起来,只能含糊其辞:“你没出过名,当然不懂粉丝对偶像的那种崇拜。”
“可得了吧!”白天一针见血地戳穿她,“人家不是都跟你表白了吗,还什么粉丝偶像的?”
彭莱不爱听了,扭头反驳:“表不表白在他,接不接受在我,哪有偶像轻易落在粉丝手里的?”
专心开着车的大崔也忍不住发表观感:“我觉着跟粉丝谈恋爱也没什么不好,真爱粉儿最后变成了真爱,对你百依百顺,最起码有个固定的人让你虐了,省得祸害别人。”
彭莱恼火地瞪他:“切!”
一直安静地坐在后座的丁慧茹突然笑眯眯地插了一句:“我也觉着粉丝挺好。”
顿时车厢里安静下来,众人诧异地看着老太太,彭莱心里没来由地乱跳了几下。
丁慧茹女士慢条斯理地说:“粉丝跟什么东西一起煮,就变成什么东西的味儿。”
下一秒,大家齐声发出遗憾的叹息:“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