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忠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向萧皓月确认：“太傅真要让学子们以论国事来定输赢给惩处？”
萧皓月漠然颔首。
“可他们尚未入朝堂，私论国事若传进陛下和太后耳中，怕是……”李忠很犹豫。
萧皓月漫不经心瞥了眼他，眸底深意很快令他改变态度。
也是。
如今陛下卧病在床，太后和桓王对萧皓月多番拉拢。
别说议论国事，就算是萧皓月议论太后，估计她都会巴巴给他倒一杯水问他说渴了没。
赵云曦看讲坛上的二人交谈了一会儿，李忠很快就面向众人道。
“今日咱们就论一论西夏与南楚之间的战事。”
众人大惊，他们多少都听说了两国之间发生的事，万万没想到萧皓月会拿两国矛盾来做游戏。
“太傅，两国纷争怎可拿到讲堂中来戏说。”裴麟义正言辞地起身。
萧皓月悠悠地看向他，“那这场游戏就以裴公子你为输家可好？惩处你一人来担。”
裴麟语噎，被李五郎扯住坐下。
“你们坐在临渊阁，就已有一只腿迈进官场，连站出来说句话都不敢，往后谁敢还指望你们为国献身？”萧皓月扫过众人，声线很淡。
赵云曦抬着眼，日光下将萧皓月的面孔照得微微发亮，眉眼间未起涟漪，散发出的压迫力却犹如泼天袭来，看得人抬不起头。
虽然厌恶这人，但她深明萧家于这个国家做出了多大贡献。
当年四国纷争不断，萧归携夫人长子一同出征，英勇灭敌，护下了东赵半壁江山，一家人除了留在京中的幼子萧皓月全命丧战场。
若无萧家，东赵不会有如今的山河安宁。
“学子愿意与钱调一论国政，若学子输了，甘愿受惩处。”赵云曦起身，神态从容。
钱调却坐立难安，低呼：“你疯了？”
李忠扫过少年挺直的背脊，心中厌恶居多，却也认可这人勇气可嘉。
“钱公子，若是不敢，要不你认输？”赵云曦笑盈盈看向对方。
钱调僵住身子起来，“谁说我不敢。”
“既如此，那这场比试就以抄写《学子宫规》为处罚，输家罚抄两遍，明日交给我检阅。”李忠看向萧皓月，“太傅，您意下如何？”
越谦闻言皱紧眉，那《学子宫规》整整有一拳头厚，就算日夜不睡抄写到明日也难抄完。
“可本太傅觉得赌注还不够。”
萧皓月声音懒洋洋的，食指摩挲过玉扳指，眼尾悄然染上笑色，“表面是赵羲与钱调的矛盾，难道其余人觉得自己没错吗？”
众人面面相觑，虽认为自己没错却不敢吱声。
他条理清晰，“围观是错，当看客是错，无作为也是错，
你们虽刚相识，但既入临渊阁，你们就是同窗，待来日出了临渊阁你们也可能是同僚。
面对自己的同窗和同僚都漠然置之，日后做官怎么奢望你们能为黎民百姓的苦难着想？”
赵云曦见萧皓月循循善诱，众人果真心虚地低下了头。
不愧是老狐狸，三言两语就能将这群孩子训得服帖。
“那太傅要我们如何？”裴麟冷声道。
萧皓月缓缓道：“既有游戏和赌注，也该有压输赢的赌客，你们可以选择赵羲或钱调二人中一个，
同理，赢家一起免受处罚，输家反之。”
在座都是世家子弟，不少是从前就混在一起的，故而多数都跟着裴麟站在钱调身后。
赵云曦身后除了洛河、越谦二人，还有一个矮小瘦弱的少年。
她看到那少年时愣了下。
“没搞错吧，容行站赵羲后边？”秘书监之子周易嘀咕。
好友吴铭嗤笑：“人家兄长是吏部尚书，六部之首，这些年同裴公争得不可开交，怎么会站在咱们这一边。”
容行闻言瑟缩了下脑袋，结巴道：“我、我并无此意。”
赵云曦的视线缓缓从容行身上移开，心下复杂。
她与容行并不熟，与他兄长容辞却是莫逆之交。
被赵义拉下马后，她自掌权以来所有的势力都被他除净了，容辞与她的交情不被世人所知，所以至今都安然无恙。
昨日在寝屋时她就看到了容行，但又因与裴麟的矛盾，怕殃及池鱼才不靠近他。
倒是没想到，他会站到她这一边。
“既然站好了队，落子无悔。”萧皓月指节轻叩桌案，启声：“开始吧，最终胜负由我与李大人决定。”
如鱼一直候在斋外，遥见寿康宫的宫女进临渊阁连忙向萧皓月禀报。
后者低声吩咐：“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左右论的是她所愁之事。”
如鱼领命，悄然退出菀桦斋，里头的学子却并未察觉。
钱调受裴麟指导，只觉胜券在握，先发制人道：“学子认为，南楚背信弃义挑起战争，是对四国契约的蔑视，咱们应当出兵支援。”
赵云曦清声：“学子反对。”
萧皓月微微挑眉，身旁的李忠虽愣了片刻，始终不看好这人。
部分学子都觉得这人是疯了，南楚违背四国契约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三岁孩童都知道，赵羲堂堂楚王府世子居然对这事混沌不清。
他们顿时庆幸自己站在了钱调这一边。
“咳——”越谦警告地看向抛来嘲笑眼神的学子们，一边对赵云曦道：“放心，就算抄书也无妨，
洛河家里妹妹多，每次犯事都赖在他头上，罚抄手速那叫一绝，到时候忽悠他多给咱们抄一遍。”
身后的洛某人凉飕飕地盯着越谦的后脑勺，“我听得见。”
赵云曦想笑，她可不觉得自己会输，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韩公曾言，以乱攻治者亡，且先将四国契约放在一旁。
西夏虽实力在南楚之上，但多年来秩序极不稳定，藩王与皇室势力比重失调，纷纷不一。
就拿开战这事来说，藩王想打，皇室故步自封不想打，连自己人都分崩离析，这场仗定不会胜，
且若是咱们出兵支援，有两点不好。”
萧皓月眸底存了几分兴味，余光瞥见门外残影，启声：“那两点不好？”
赵云曦道：“其一，若是咱们出兵让西夏获胜了，名声不好，会被人非议咱们与西夏联合起来欺负一个小国，
世人会视咱们为奸诈小人。
其二，若咱们出兵败在了南楚手上，定会让其余国家看笑话，让人觉得东赵无能可欺，对我们远不会如从前恭敬，
说不定如今南楚境况，就是大赵的未来。”
钱调脸色一白，急忙看向裴麟，发现对方的神情也绷得很紧。
“说得还挺有道理。”二人身后的周易嘀咕了声，又被吴铭眼神警告了回去。
李忠若有所思，竟觉得这小子说得不错，但起初就有的顽固印象还是让他无法全心全意信服。
“用四国契约为由怼回去，这一点赵羲无法否认。”裴麟低声提醒。
钱调立马昂起胸膛，“赵羲，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四国契约是板上钉钉的，
铁律在此，若有国挑起战事，其余国家皆可诛之，难道你连铁律都敢蔑视？”
洛河与越谦对视了一眼，都觉不妙。
萧皓月摩挲着扳指，本以为赵羲如他妹妹一般只会动歪脑筋，可他展现出的思考能力和纵观全局的本事都超乎了他的想象。
连朝臣都考虑不周的事，他一个少年人却考虑得到，这会儿他倒有兴趣听这人会如何辩驳钱调。
“四国契约是板上钉钉，可这场战争真的是南楚挑起的吗？”赵云曦心中冷笑，清朗的声音在寂静讲堂中极为明显。
“……”
这话震得所有人连呼吸都小心了起来。
斋外的人影也快速晃动了下。
萧皓月眸底黯色很浓，缓缓眯起了眼，聚精会神听她说话。
“谁不知四国之中南楚实力最弱，这些年来南楚一直安分守己，反倒是西夏边境总生麻烦，
藩王与皇室争得不可开交，藩王想侵吞南楚以把握大权，
在座的可以试想，有无可能是西夏多番挑衅南楚，南楚被逼无奈才出兵抗击呢？”
赵云曦掌权十年可不是吃白饭的，四国之间的关系她了如指掌。
西夏是什么小人嘴脸她更比任何人都清楚，当时赵义污蔑她与北秦勾结叛国，就是西夏国作的证。
她敢肯定赵义与西夏之间有勾结，如今东赵迟迟未出兵，说明朝中有人持反对意见，而能够左右朝政和赵义的只有一个人。
萧皓月。
赵义想要出兵，她偏不让他摧毁她父皇维持东赵的百年清誉。
少年的一番话如同沉钟，震得人心神作晃。
萧皓月黑瞳紧缩了瞬间，周身冷意渐起，险些对这人起了杀心。
区区一个落魄王府的世子，家中并无人在朝中坐镇，他怎会知道国事秘辛？
裴麟心中急躁，忍不住直接出声：“赵世子，你可别忘了，西夏多年以来都为东赵提供草药，若这层关系断了，咱们赵人常犯的瘾疹该如何治疗？”
赵云曦面不改色，坦然道：“西夏同我们提供的草药西河柳，我有办法能种植出来。”
东赵因地处原因，常年潮湿，赵人身上易起疹子，瘙痒起来时让人抓心挠肝，痛苦难耐。
偏偏东赵地势和气候难以种出治疗瘾疹的西河柳，只能依靠着西夏供给。
赵云曦此话一落，不仅李忠和学子惊呆了，斋门候着的人影再也耐不住了，连忙走出来。
“你有什么法子？”
她闻声，整个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