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务走私,贩卖人口,私造兵器,暗自调运消石入京。。。”年轻的朱哲琰坐在绞丝描金龙椅上,没有想象般大发雷霆,这点倒是比他父亲沉得住气,他放下奏折,看着时镜夷,沉声道:“镜清,这一趟辛苦你了。”
当着太皇太后和其他臣子的面,朱哲琰话未尽。
这两年段玉裁从渊国运来的消石,该是没入城,这么大一批消石,同时引爆,只怕上京会被夷为平地。
“陛下!当务之急该是把相国收押啊!如此胆大包天,恣意妄为,简直是挑衅我天家威严啊!”陆乔生年纪太大了,朱哲琰赐了坐,朱哲琰登基时,陆乔生颇有微词,但太子大势已去,朱哲琰知道他心有不满,回回有重大议事,都要八抬大轿请他来,对他恭恭敬敬,事事都要问他意见。
朱哲琰微微颔首:“陆大人说得有理。”每一回,陆乔生发表论词后,朱哲琰都是这句话,既不反驳他,也不立刻按他说的办。
陆乔生面上不豫,可所有人都看着,新帝对他如何恭敬,他倒挑不出错来。
“张大人,你也说句话啊。”张之年垂手站在一旁,心里正嘀咕着,这时镜夷够狠的,汪纪纲指控段玉裁的供词等到今日才一并拿出来,看来是这回要一网打尽,听到陆乔生喊他,这才抬头看陆乔生,笑眯眯地说:“全凭陛下,太后圣裁。”
“哼,”陆乔生鼻间一嗤,鄙夷地看着张之年,说:“张大人,都到这份上了,还想着明哲保身呢?”
“诶?陆大人此言差矣,”张之年向前抬步,说:“相国这桩案子,是陛下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桩案子,要的是板上钉钉的实证,还有人证,相国位高权重,三朝老臣,若是。。。”张之年阴阳怪气地瞧着陆乔生,“那岂不是寒了老臣的心,人人自危?”
“若是什么?”陆乔生语气不善,这张之年做了许多年官,事办得不错,只是这人。。着实让他瞧不上,他左右摇摆,看似不偏不倚,实则游龙般周旋在各方权势之中。
“啧,”张之年咂嘴道,“陆大人不是明知故问吗?”
“你——”陆乔生愤然起身,指着张之年,“好了,好了,”老太后听了半晌,听出名堂了,陆乔生要查办段玉裁,朱哲琰一言不发不下论断,这时镜夷观望着,张之年也等着有人发话,这不都在等着自己?
“你二人这般岁数了,还在陛下面前吵闹,成何体统,这段玉裁要审,张之年也说了,还需人证,你们有吗?”
当务之急,并不是严查段玉裁,而是找到那一批消石的下落,为今之计只有声东击西,逼得段玉裁狗急跳墙,才能露出马脚。
“有,相国义女李乘歌,可为人证。”
“这,你这小子,有人证你不早说,”陆乔生瞪了他一眼,颤颤巍巍往地上一跪,“老臣愿全权受理此案。”
时镜夷偷偷瞥了一眼陆乔生,这老头当真是对朱家赤胆忠心,如此秘而不宣的事,召了他议事,就是为了让他自请。
几人出了议事堂,时镜夷被张之年叫住:“时大人,留步。”
时镜夷回身施礼,“时大人,记住你答应老夫的话,我的人必须毫发无伤。”时镜夷暗自好笑,这李乘歌明明是他大理寺的人,什么时候成了他都察院的人,嘴上却恭敬答道:“是。”
李乘歌同他说过,张之年表面上看起来是个言方行圆的人,实际上是在藏拙,他出入官场这些年,甚少得罪人,但案子办得漂亮,是个高明的人,他不在意同僚在背后如何嘲讽他是个虚伪的人,但都察院的人对他忠心耿耿,因为他是个护犊子的人,身居高职的人,护犊子也要有能力,他与六扇门的薛义一样,是个好上司,只是薛义不如他有手段。
若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为一个人定罪,他不会轻易出手,以此,关于审理段玉裁一案,有李乘歌做人证,陆乔生主审,张之年必定会拿出一些他们不知道罪证。他不会轻信都察院以外的人,他可以对你虚与委蛇,但你若需要他的帮助,一定要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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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议事堂里,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老了,有些事不能替你做主了,你要考虑清楚,这废相之举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当年。。。”
当年就是因为朱启文主张废相,逼急了段玉裁,如今,朱哲琰也要走这一步,不知又会引起何等风波。
“皇祖母,”朱哲琰跪在太后膝下,“孙儿不是当年不知深浅的孙儿了,请皇祖母放心。”
太后这些年是看明白了,走了个李长春又来个段玉裁,此次他一心扳倒段玉裁,岂不是又要扶时镜夷?不过是换个名字罢了,“那,时镜夷。。”朱哲琰淡淡地笑了,说:“皇祖母,以后我大黎的天下不会再有翻云覆雨的相位了。”
太后瞧他自打登基后,心思越来越重,远远不同从前般瞧着老实,原本他瞒着自己断腿的事,老太后心里不痛快,多日避而不见,可他倒是会来事,堂堂一国之君,在慈仁宫外一跪就是一整日,太后心生不忍,转念一想,若不是这条断腿保着他,恐怕当年的杵击案,他也不能幸免,加上他几次求着太后垂帘听政,祖孙俩这才算握手言和。
只是,太后心里隐隐有些不是滋味,这孩子的手腕比他父亲高明了许多,跟哪位皇帝都不像。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忍心看着朱启明打下的江山,败在他弟弟朱启文手里,这才由着朱启天与段玉裁策划了一场京龙之变。
太后抬起手,余尚宫赶忙来扶,“皇帝,段玉裁的事,要做就做绝,不能让他翻起别的风浪,尤其是旧案。”
老太后走后,朱哲琰坐在椅子上,冷声问:“李平,你说,若是朕不小心翻出旧案,太皇太后老人家是不是也要把朕换了?”
李平登时心惊肉跳,不敢抬头,喏声说:“陛下。。。您可千万别这么想,咱大黎只剩您这一位真龙天子了,您是朱家唯一的血脉了!”
却见朱哲琰若有所思地转动指上的扳指用一种听似漫不经心又带着八分认真的语气说:“可朕的妹妹乘歌也是朱家人呐。”
李平退出议事堂时,脑门上蒙了一层汗,原本他因暗助朱哲琰上位成功而沾沾自喜,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算是保住了,可渐渐的他发现这位新君喜怒无常,心思深沉,对皇权的独揽到了疯狂的地步,太皇太后仅是提了一句,他便生出些杯弓蛇影的担忧。
***
时镜夷回来见自己府上大门紧闭,微微摇头,换下朝服往李府中去。
叶枕舟在院中捧着一本书,他念一句,李乘歌持剑打一招。
“时大人好!”徐简生笑眯眯地站在一旁对他行了个大礼,时镜夷微微颔首,他双手托袍坐在石桌旁,瞥见有一尊石柱干巴巴立在树旁,十分突兀,“那不是拴马的吗?”李乘歌挽剑入鞘坐在时镜夷对面,笑着说:“还是常太仆家丢的那个。”
时镜夷哑然失笑,这石柱搬进院里,该是费了不少工夫,她倒是念旧,连孔家拴马的石柱都不放过。
“明日,陆大人上奏,提起对段玉裁的审理,我已经将你作为人证的事上奏了,张大人。。。确实护犊子。”
“那批消石。。。”李乘歌微微皱眉说:“还没找到?”时镜夷摇头,若是找到了,就不必将李乘歌牵扯进来了。
“他们呢?”
李乘歌指了个方向,时镜夷起身往灶房走,还没到门口就听见花袭月指挥着阿荆:“多放些辣,再来点。”
阿荆撂下颠勺,双手一摊:“要么你来?”花袭月抬手就拧阿荆的耳朵:“臭小子,说不得你了,麻溜地,姑奶奶饿死了。”
阿荆气鼓鼓得跺脚,又踮起勺子,嘟嘟囔囔地说:“以后你嫁到我们家,可得稳重些,不要给我们小官爷丢脸。”
花袭月面上一红,嗔骂道:“谁说要嫁给你家小官爷了,呸。”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出来,恰好撞见时镜夷倚在门口,连他一起骂了:“大的不正经,小的也不正经。”
时镜夷抿唇笑了,微微偏头看她:“你也不正经,嫁给我正好。”
花袭月晃了神,那颗从李乘歌旧宅移栽来的蓝花楹仿佛刹那间开满了蓝紫色的小花,可这不是蓝花楹花开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