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找六爷的路上，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江川斟酌着要如何跟六爷开口。
这段时间过来，江川已开始渐渐理解尕娃，也许尕娃的确粗鄙狂放，业余得不像个警察像个痞子，但至少对大竜镇的人来说，尕娃这个警察足够称职。
所以尕娃答应老人们会找六爷谈谈的时候，江川并未有任何不满，反而这一路过来，都在思考着如何和六爷开口。
一边是六爷固守半生的林子，一边是老人们所担忧的镇子生计。
江川知道六爷不会动摇，可老人们所操心的事情事关生死存亡，更是无法后退半步的红线。
这是一个两难的境地。
车子拐过一个弯，前方是大片大片的田地，庄稼干枯焦黄，像是秋天的草原。
当这样的场景展露眼前，江川莫名回忆起自己曾看过的一部纪录片。
非洲草原上，雄狮往往会以强硬的姿态圈下一片领地，在水草丰美食物充足之时，鬣狗们当然愿意避而远之，给予雄狮足够的尊重。
但当旱季来临，成群的鬣狗为了食物不计一切后果的时候，无论这只年迈的雄狮如何展露尖牙利爪，都无法阻挡它们的进击。
镇子里出现怀疑六爷的流言时，江川就知道，在这个时候，固守着林子的六爷已经成了大家的拦路石，为了那片林子，为了旱灾中的生存，所有人都想将六爷除掉。
所谓流言，不过是攻杀前的试探，草原上的鬣狗已完成了合围。
他们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号令，随后就会毫不留情地冲上去，撕碎雄狮，吞下领地里的每一分营养，为自己寻得一线生机。
活下去，这是每一只动物刻在基因里最本能的东西，超越包括畏惧与尊敬在内的一切情感。
江川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伸出窗外，他能感到指缝间温热的风，像是野兽喷吐的气息，带着丝丝腥臭。
“在有必要的时候，必须要保证六爷的安全！”
江川转动方向盘的同时，看了一眼安静盯着车窗外的尕娃说道。
“保护个球！”尕娃嘟囔了一声，“他守着烂木头不给砍，都快成了公敌了，一个个都找我，你说我有啥办法嘛！”
“干旱把人都逼成了野兽，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六爷要再这么固执，迟早得出事！”
“苗头已经指向了他！”江川凝重地说道，“大竜镇的矛盾，已经积压得太深了！”
尕娃摇了摇头，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要额说，你还是尽早离开吧！说实话，小志的死咱都知道是咋回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出神地望着窗外：“额是没你懂得多，但我知道，这种年景，莫有啥好人坏人，小志的事，干旱的事，人早给逼疯了，迟早出大问题。”
汽车很快行驶到靠近黄河的小路上，在无穷无尽绵延到天边的黄河岸线上，有一个佝偻的身影杵在河边，背对着二人。
江川打老远看，那就是六爷，但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在河坝周围在做什么。
停好车解开安全带，江川看了一眼尕娃，又回想起刚刚尕娃劝自己离开的那句话。
“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欢迎我在这里！”就在尕娃下车前，江川沉下脸问道。
“啥？”尕娃刚打开车门，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江川，笑嘻嘻道：“你说甚呢，别多想，快查案吧！”
尕娃下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朝着六爷的方向走去。
江川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从挡风玻璃前拿起笔和文档簿，下车跟上了尕娃。
靠近岸边，温热的空气变得清爽，夹带着丝丝水汽扑面而来，连干裂的嘴唇都变得滋润了起来。
再往前，江川便看到了黄河。
翻涌的黄河水滚滚而去，掀起的浪花如这条咆哮巨龙身上的鳞片。
它并不在意周围快要干裂的地面，只是一直往东，朝着大海奔流。
六爷始终盯着河面，从头到尾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他们。
宽阔的河面水位也有所下降，江川盯着六爷的背影，想从那背影中看出一点内疚，一点因阻止街坊们伐树自救的内疚。
江川和尕娃一左一右走到六爷的身旁，一起看着他注视着的远方。
六爷也只是回头撇了他们一眼，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刚来的时候，水也清，周围绿油油的一片，禁猎地的树也很茂密，斑鸠野鸡啥的都多咧，还有鹿咧，可为啥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无论什么，总会变的，时间长短而已。”江川附和了一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这么没头没尾的话，或许是感受到这个老人的孤独与无奈，才随口说的。
尕娃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六爷时，六爷并没有接，背过手去，一脸的愁容。
尕娃用烟打开局面的指望落空了，不过他并没停下，只是一边收起烟，一边道：“六爷，额知道你现在心里复杂，刚才大家都在村口开会，想找你商量一哈，这个树到底砍不砍撒！庄稼马上都要旱死了。”
六爷看了一眼尕娃，接着回头看了一眼江川：“你们跑来就是为了这事？”
江川摇摇头，缓缓打开记录簿：“我想和你聊点关于王小志和赵转转的事，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六爷疑惑的眼神看向尕娃时，他无奈地摊手：“我只是帮大家传达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