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安那边匆匆捧着火盆回来,一进门,便看到时瑾将自己房里的屏风给搬了过来,拦在萧璟的床前,透过半透明的屏风纱布,他能看到时瑾正坐在萧璟床边,替萧璟施针。
泗安皱了皱眉,放下火盆就要往屏风里闯,时瑾却连忙出声阻止。
“别过来,你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冷气,宗主现在畏寒,你离他远些。
泗安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因为萧璟此刻情况危急,他不敢不信时瑾的话。
“……那宗主现在情况如何了?”
“无碍。”
这两个字是萧璟的声音,虽然听着有些虚弱,但语气平静。
“你退出去便可,守好这里,不可让其他人进来。”
泗安道声是,施礼后退下,老老实实的守在木屋前执行任务。
时瑾送了一口气,一边下针,一边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萧璟中毒很深,靠针灸当然没办法解毒,但时瑾此时也是没办法,只能先替萧璟撑过这一次毒发,拔出一部分的毒下去。
她自学医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病情,施针的时候必须要谨慎小心,力道要极精准,很是费神。
而萧璟的感受则更痛苦。
他还在毒发的状态,因为一直强忍心口如剜骨剖心一样的剧痛,浑身上下冷汗潸潸,紧握着的双手上青筋暴起。
可哪怕在这种痛苦下,他依旧一声未吭,为了让泗安放心,他甚至还能保持语调的平稳。
萧璟心性之坚毅让时瑾很是敬佩,可也很是心疼。
“宗主,你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有些无聊。”时瑾忽然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萧璟睁开眼睛看了看她,没吭声。
时瑾权当他默认了,微笑了一下,一边施针,一边缓缓开口。
“很久以前,有个很倒霉的小狐狸,它的出生像是受到了诅咒,与它关系亲密的其他狐狸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住在它附近的狐狸洞也都受连累,它没吃没喝没爹娘,被其它狐狸欺辱打骂看不起……可哪怕它的生活一塌糊涂一片狼藉,同族都恨不能它去死,它还是咬牙活着。”
“其他狐狸都说它,出生就是个错误,生来就为老天所不容。”
“可它不信,也不理,老天爷只要不收它的命,它就一定要活下去。”
说到这里,时瑾眨了眨眼睛,缓和了一下眼中的涩意,转而对萧璟又笑了一下。
“萧宗主,你看,那么一个招人厌的小狐狸尚且知道求生,你这样受人尊敬爱戴的一宗之主怎么能不如它呢?”
整个缥缈坞上上下下,虽然怕他,却也是真的关心他。
从时瑾刚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萧璟便知道时瑾的意图了。
一是为了让他不放弃。
而是为了让他在这一刻分分心,这样疼痛或许可以减轻一些。
他沉默了半晌,破天荒的说了一句:“谢谢。”
时瑾:“我说这么多,可不是为了你这句谢谢的。”
萧璟:“我自然会努力去活……但若要用七人的性命来换,我还不如死了。”
时瑾翻了个白眼。
“谁说要救你就一定要死七个人了……我师父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研究流霜,他留下了一本手札,上面记了很多用作解毒的药方,只是师父似乎没太大把握,一直在犹豫。现如今师父他虽然不在了,但还有我……我会以那些药方为基础继续研究……总之就一句话,你信不信我?”
最后一针刺下去,那个位置施针会非常痛,可萧璟大概是痛的习惯了,他只是闭了闭眼睛,呼吸稍微急促了一些,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信你。”
时瑾一边擦汗一边笑,见萧璟也流了很多汗,她顺带着给萧璟也擦了擦。
因为这个动作,她和萧璟之间的距离变近了一些,时瑾动作专注,以至于自己的柔软身体轻碰了一下萧璟的手臂也浑然不觉。
萧璟在那一刻嗅到了很好闻的淡淡药香,一抬眸,便看到了时瑾的眼睛。
很纯澈很干净,小动物一样的眼睛。
他在下一瞬间移开了视线,感觉面颊有一些发烧,但因为戴着面具,所以他那一刻的神情时瑾看不到。
时瑾擦完汗,顺手把手帕放在床边,随即直起了腰身,恢复了原本的姿势。
她注视着萧璟胸口的伤疤,有些失神。
“宗主,你的伤……”
“陈年旧伤。”
萧璟打断了时瑾的话,眸光晦暗,显然不太想说这件事。
于是时瑾也不问了,只是很专注的观察着萧璟身上那些黑红的纹路,一直到小半个时辰后她拔了针,再看了看萧璟的胸口,松了一口气。
一个姑娘家一直盯着一个男人的胸膛看,这种事会让人很难为情,时瑾跟着白斐做大夫那么久,也看了不少男人的身体,可她向来都没什么情绪,一视同仁,正如对白颉之说的那样,跟看猪肉没什么差别。
可现在对着萧璟,她的感受完全不同。
萧璟看着身材高大,但因为流霜深埋体内多年,给他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负担,这具身体解开衣服才能发现其实并不是如何强壮,甚至有几分苍白瘦弱。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胸口上的疤和那些黑红纹路的存在便显得异常触目惊心,简直就像是要将萧璟这具身体整个撕开一样。
时瑾觉得很心疼。
“看来针灸还是有些效果的,这纹路似乎退了些许。”
她一边说一边拔针,在最后一枚针拔出时萧璟忽然胸口发闷,他有些痛苦的翻过身,一口黑色的血便被他吐了出来。
吐出这口血,萧璟也像是失去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他低低喘息着,忽而感觉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他的脊背。
有女孩子的声音轻柔的响起,像是在哄他。
“没事了,宗主,不会疼了……你又挨过了一次,宗主真的很厉害呢。”
这语气,跟哄孩子一样。
“时姑娘果然不愧是白先生的徒弟。”他说:“当年白先生也给我针灸过,也是这般……”
他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昏睡了过去。
萧璟的确是很累了。
直到毒被逼出一部分,剧痛渐渐减弱,他一直紧绷的精神才终于能松开,总算能休息了。
时瑾将萧璟的衣服细心整理好,替他盖好被子,又往火盆和火炉里添了碳火,随即拖着疲惫的身体起身推门走出去。
刚一出门,便看到了泗安担忧不已看过来的神情。
“没事了,病发结束了,宗主已经睡下了。”她简单了说了几句后,转身去了厨房。
这些天她一直在厨房煎药,泗安泗行将需要的药材都送到了厨房来,时瑾认真仔细挑选着药,之后耐心的煎着,这一煎就是三个时辰。
煮好药,时瑾端着药去了萧璟房间,看到萧璟已经醒来了,稍微有一些惊讶。
“居然这么快就醒了?我还以为你会再睡上一阵的。”
“习惯了。”
萧璟回答的简单,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以往每次毒发,他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必须强撑着保持意识,哪怕坚持不住昏睡过去,也会强迫自己很快醒来。
盯着缥缈坞的人还太多,他中毒的事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知晓。
“既然醒了就来喝药吧。”
时瑾坐下来,端着碗,说:“可还有力气?需要我喂吗?”
她这句话说的平常,并没有其他意思,单纯就是怕萧璟气力不够,却没想到萧璟听到这句话之后耳尖微红,沉默了好半天,才摇了摇头。
“我……没力气。”
萧璟不是喜欢示弱的人,他的确是没力气,他刚才勉强把身体撑着坐起来手臂便软了,现在抬起手,还会抖。
但时瑾要喂他喝药……
萧璟心跳忽然快了两下。
“……先放旁边吧,等下我自己喝。”
“那可不行,药凉了会影响药效的,这碗药我煎了三个时辰呢。”
时瑾直接端起碗送到萧璟旁边,很小心的用勺子喂他,见萧璟目光怪异,她还笑了笑。
“宗主不必觉得难为情,生病无力是很正常的事情,作为医者,理应照顾病人的。”
不知道为什么,萧璟因为时瑾的这句话,微妙的失落了那么一下。
他平静了一下情绪,安静的喝药,药汁的苦涩溢满口腔,让他眉心微蹙,却什么都没说,直到一碗药见了底,时瑾忽然抬手,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甜腻瞬间冲掉了苦涩感,萧璟微怔了一下,意识到时瑾刚才给他吃了一颗蜜饯。
时瑾笑着说:“因为宗主喝药时很乖,所以给你蜜饯做奖励。”
萧璟:“……”
他垂下眼睫,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时瑾:“宗主可比三岁小儿乖太多了,刚才那么疼都没有哭闹,值得表扬。”
萧璟:“……”
这女人分明还是把他当小孩子了。
大概是因为萧璟眼神里的憋闷太明显,时瑾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还请宗主勿怪,实在是难得看到宗主露出真面目,就忍不住想和宗主多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