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坠机
白饭如霜2024-11-20 17:324,968

  美美恶狠狠哼了一声,根本不顾自己是在公共场合,脚尖一点,身子拔空而起,双臂舞动如同蝴蝶之翅,翩翩扇动空气,向远方飞翔而去,起跳时脚尖顺便还点过路边一个醉鬼,这一带都是商业区,晚上没什么人,这个醉鬼还不知打哪儿来的,蹲在路边正吐得要死,额头某个点突然剧痛,顿时大惊,握拳敲打着胸膛喃喃忏悔:主啊,我真的喝太多了,我有罪,请不要赐天使一脚踢死我吧。

  目送她远去身姿,秦准摇摇头,正要走,手心忽然一阵灼热,他低头检视,只见双手掌心纹路莫名其妙一道道浮凸起来,全须全尾十分显眼,原本青色的经脉隐隐然透出蓝色,秦准心想这算是基因突变还是细胞突变啊?仔细观察不明所以,干脆甩了两下手,这一下甩得好,应声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十分惊人,秦准被吓了一跳,转头去看时,只见十米开外冒出一团烟尘,散去之后满地灰色齑粉堆积,如果没错的话,那儿原本矗立着的是一个相当伟岸的后现代石雕。

  他根本没发力,又没有念咒语,为什么一个石雕会在甩手间粉身碎骨,这难道是怨念的力量?秦准抱着科学试验精神再接再厉,手都要甩断了,周遭风平浪静,太平无事,手心的纹路不知何时也恢复原状,他想了半天没想通,摸着脑袋径直走了,根本没注意到那个石雕残骸背后还有一个人,头发衣服都被炸干净了,光秃秃满身伤痕地趴在地上边哽咽边祷告:“天父,我有罪,我忏悔……我不应该换地再吐破坏伦敦市容,请你宽恕我。”

  霍东野和叶宅乘坐的直升机在离开东波城领空大约半小时后坠毁。

  漆成橙黄色加黑色条纹,明明外形酷似一只蜜蜂的sc-76,在空中上演了狼狈的东突西窜,cosplay无头苍蝇简直惟妙惟肖,数个回合之后实在回天无力,颓然屁股朝天,如流星般坠落,一头扎进大地母亲的怀抱,好在机品尚可,没有累及无辜,落点精准地选择了一处私家山场,把七月正成熟的野生龙眼林砸了个稀烂,浓烟滚滚之中直升机挣扎了两下,居然就歇菜了,没爆炸。

  在直升机义无反顾坠落之前,从机舱里窜出一大坨东西,倘若有人手持望远镜恰巧看到,就会发现那坨东西的主要构成部分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小朋友,他身上挂了降落伞,半开半不开,双手正徒劳地在空中乱挠,至于身下,呃,则挂了另一个惊慌失措的小朋友。

  不用说,这两位小朋友就是霍东野和叶宅了,他们俩从百叶大厦屋顶起飞,踌躇满志上了天,一路向西,虽然没有地图,倒也勇往直前不曾犹豫,看着叶宅操作熟练的样子,本来心里没底的霍东野感到十分欣慰:“你牛啊,还会开飞机。”

  叶宅瞪大他左边的眼睛望过来:“谁说我会开飞机的?”

  霍东野把视线投向他正在忙碌操作飞行台的双手,认为这个问题有事实为证,不需要亲自回答。

  “嗐,我不会开,我是在感应呢,直觉告诉我应该摸哪儿,我就摸哪儿,使多大劲儿摸,我就照办呗。”

  这就更牛了,人家开飞机还得老老实实去学,怎么也要上几节课嘛,你倒好,直接蹲哪儿感应上了,不去竞争宇航员亏了点儿吧你?

  叶宅一晃脑袋:“哪里,感应是有局限性的。”

  他说完这句,忽然直勾勾地盯住仪表板,盯了大概半分钟之后转过头来看着霍东野,说:“你想不想知道在什么时候我的感应会完全行不通?”

  答案是:飞机没油的时候。

  喂,你是在讲冷笑话吗,你丫能把飞机操作手册都整个感应出来,为啥上飞机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这里头没油啊?

  叶宅百忙之中抽空耸了耸肩,表示对此无言以对,这时发动机停转,直升机重量不均匀没法在空中滑翔,大头开始朝下,霍东野探出机舱四下看看,浩宇无遮,长风飒飒,刮过耳朵感觉跟刀子似的,顿时眼前一黑,转头刚要跟叶宅交流一下自己的惊恐之情,发现人家雷厉风行地把降落伞包都背好了,迎着霍东野错愕的神情还羞赧地说:“耶,只有一个。”

  霍东野当机立断,一个虎扑冲将过去死死抱住叶宅那条小蛮腰,今天生同飞,死同掉,拼了!!

  拼了的结果很简单,降落伞没扛住,他们摔下来了。

  摔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脑袋嗡嗡嗡直响,骨头到处都疼,那些不争气的五脏六腑好像移了位,在肚子里面叽里咕噜乱抽搐,但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没死,也没重伤——叶宅率先回过神,一骨碌爬起来大叫一声:“这是哪里!!!”

  这是,好像是,一个广场。

  一个修在山顶上的广场。

  上见青天,极高极远,和别处所见的天似乎都很不像,那种蓝色纯粹,阴郁而深沉,没有一丝多余的点缀,广场不大,四四方方的,正中心有一根竖起来的石柱,两人合抱粗,四五人叠罗汉那么高,青色石头铺地,每一块都有数米见方,地面光滑如镜,能照人面,毛孔毕现。

  三面都是悬崖,唯一一条路在西面,往下延伸了一截之后,很突兀地就消失了,路两侧又是峭谷如穴,山崖间不见植被,只有浓厚雾气缭绕,无从见底,偶有模模糊糊的鸟影从中穿梭来回,硕大无比,那羽翼的阴影恍惚能将一整个山顶都承托而起,但无论如何,那只鸟似乎只热爱在掩护下活动,不见真容。

  除了风声呼啸不息,四周极为安静,极目而望,啥也没有,天地间好像空空荡荡的全被什么洗白了,就留下这么光秃秃的一座山峰。

  霍东野和叶宅拖着好像散了架但又勉强可以用的身子,围着广场走了一圈,还爬到石柱顶上瞧了下,那上面是个深深的陷,活像一口锅。

  此外别无其他,连青苔都不长,令人甚觉纳闷。

  “我们怎么会掉到这里的?这是哪儿啊?飞机当时往什么方向开来着。”

  “西边吧?我不知道啊,是你上去就开的。”

  “开倒是我开的,但我其实不知道往哪儿开啊。你也不和我确认一下。”

  面对霍东野差不多可以拿来切西瓜的锐利目光,叶宅识趣地闭上了嘴,再次围着广场兜了一圈,最后两人颓废地在西边小路入口前停了下来,战战兢兢一看,叶宅立马腿肚子转筋:“妈呀,难道老天爷让我从天上摔下来不死,就是要留着从这儿再摔一次吗?”

  霍东野不答,尝试着一步步往下走,大约走了七八米就下不去脚了,他呆了半天又吭哧吭哧爬回来了,叶宅缩头缩脑地站在那儿打望,见状忙问:“什么情况?”

  “下面差不多就是个直角,而且窄得兔子都只能一次过一只。”

  叶宅倒抽一口凉气,拼命抓自己头发,抓得头皮屑雪白地四下飞扬,落在青石面上格外打眼,算是给这阴郁的广场增添了一点别样的装饰,嘴里喃喃:“怎么办怎么办。”

  围着广场又跑了一圈,最后垂头丧气走回来,看到霍东野压腿,拉撑双手,下蹲,正倍有精神头地在活动身子骨,全身上下的关节筋腱统统过了一遍之后,满意地点点头:“行了。”

  一阵不祥的预感顿时紧紧揪住了叶宅的心,他本能地退后两步,警惕地说:“你要干嘛?”

  霍东野深呼吸,然后说:“看看身上哪儿伤着了没。”

  “然后呢?”

  “然后爬下去咯,不然呢?”

  叶宅顿时精神大为紧张了,像只兔子一样蹦跶起来:“那我呢,那我怎么办啊?”

  霍东野拍拍自己的肩膀:“爬上来。”

  叶宅立马开始摇头,跟抽风似的,所谓情急智生,他忽然灵机一动,激动得都哆嗦了,大声说:“喂,其实咱们在山顶上打个110不行吗?”

  “完全没信号,我看过手机了。”

  “那……我爸过几天找我不着应该会报警吧。”

  霍东野犹豫了大概五秒钟,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我要下去。”

  他的理由非常充分:“我饿了!!”

  仰天长啸一声,他张开双臂表示自己的强烈情绪:“我从今天早上起,除了一块巧克力,啥也没吃过!!!”

  

  被霍东野强硬的态度所震慑,叶宅跑去广场中心蹲了半小时苦苦做心理斗争,之后他终于决定勇敢面对“这个鬼地方根本没有第二条路而唯一的这条老子自己也没办法走何况我也很饿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抖抖索索爬上霍东野的背,两条麻藤一般瘦弱的胳膊紧紧缠住人家的脖子,要不是霍东野立即抗议,眼看就要掐出人家白沫子来,一面还在絮絮叨叨:“你真的可以吗,你真的不是活腻了上这儿来自我了断吗?我们俩就是普通同学而已,为什么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这么一连串惨绝人寰的哀叫,是因为霍东野一步窜下了窄路,第二步则直接踏空,面对大幅度下折,毫无攀附的悬崖笔直下落,大风呼呼,叶宅的脑袋被自己的上衣一股脑罩住,眼前黑的,脑子蒙的,手是不敢松的,只好放纵自己的声带尽情发泄,足足啊了好像一个世纪之后,他感觉霍东野定了下来,嘀咕了一声:“这么硬?”

  叶宅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等着T恤缓缓从头上翻下去,重见光明,第一眼就瞥到底下足有十八层地狱那么深的山谷,忍不住一哆嗦。

  他还是趴在霍东野身上,而霍东野趴在悬崖壁上,和平常的悬崖壁不一样,此处方圆一百米之内,既没有坑坑洼洼,也没有花花草草,总而言之,根本不提供任何着力点。

  那么霍东野为什么能趴住呢?

  因为他的双手十根手指,都紧紧地陷入了石壁当中。

  从后面叶宅看不到霍东野什么表情,但从他手指缝隙间流出来的涓涓血流已经足够触目惊心,叶宅大气都不敢喘,一动不动趴着,大概静止了十秒之后,霍东野说:“你抱紧我。”接着双手一松,两人身体再度下坠,叶宅好像被人切了喉咙那样短促而尖锐的狂叫一声,而后死命咬着舌头把更多的哽咽忍了下来,这一次的下坠距离大概是五十米左右,霍东野已经糊满鲜血的手指在空中伸出,戳向石壁,执拗地充当了另一次支撑点,他们的身体狠狠摔在岩壁上,还弹了两下,霍东野一声没吭,倒是叶宅鬼哭狼嚎了好一会儿。

  他们的脚底已经非常接近山谷中萦绕的烟雾。

  叶宅死命抓紧霍东野,心理压力太大,眼泪花在眼角一直打转,霍东野身体尽量贴近岩壁,用脚尖撑住分散手上的重量,牙缝里一直嘶嘶吸气,鲜血流到手腕上而后滴落,在岩壁上划出触目惊心的红色线条,纵横交错,如同随意涂鸦,老实说还蛮好看的。

  叶宅忍不住出声:“你看你看你看,我就说在上面等人来救啦,叫你不听,叫你不听。”

  霍东野动了动肩膀,看样子准备再一次的下坠,一面很酷地说:“等不是我的风格。”

  叶宅有气没力地说:“那您的风格是啥,身残志坚吗?”

  他觉得自己完全要崩溃了,要是不把脑袋耷拉下来休息一下,就会产生放开双手听天由命这种没有进取心的念头,刚一偏头,他的眼光定在十数米开外的岩壁上——那里有一道黑色裂缝。

  黑色裂缝,细如一线已然愈合良久的伤口,极易被忽略,但吸引叶宅注意它的并非外形。

  有光在那边,缓缓流动,随着那光线一直深入岩壁。

  “里面别有洞天喔。”

  好像有声音在脑子里这样充当导游。

  “谁啊,这么随便就跑人家脑子里来,门都不敲。”

  叶宅嘀咕着,拍拍霍东野,后者正在屈身,手指慢慢从岩壁中抽出来。

  “往我们的八点钟方向去吧,直线大概十五米,能斜着掉下去吗?”

  霍东野拼命斜睨他,眼珠子都要冲破眼角了:“给个理由。”

  “那里好像有个口子可以爬进去。”

  “爬进去干嘛?”

  “干嘛都好,比掉在谷底喂虫子好。”

  霍东野考虑了大概两秒,心事重重地说:“你确定吗?”

  叶宅咬咬牙,说:“确定。”

  他没想到霍东野坐言起行到这个份上,确定两个字刚从声带那儿扑出来,都还没得及安全落地,人家就像正宗的人猿泰山一样右脚猛蹬,往左边跳将过去,振幅太大,害得叶宅又啊啊啊啊死去活来一回,什么出息!

  但是脑子里那个声音没有骗他。

  看起来只是一条狭窄的缝隙,但透过缝隙,却看到一片璀璨光明,岩壁后别有洞天,也许此处可以突破。霍东野不顾自己手指都要断掉了,将眼睛结结实实贴在上面猛看,嘴里喃喃说:“好亮,是不是有植物,绿的。”

  叶宅想象力发达,立刻头皮发麻:“会不会是成了精的丧尸,身体上长满了绿毛?”

  “也可能是个水族馆,里面躺着一大群睡了八百年的绿毛龟嘛。”

  “绿毛龟还蛮值钱的。哎,我们不要胡扯了,想想怎么进去吧,再扯我要跟老爸要钱帮你装假手了。”

  “你抱紧我。”

  这四个字现在对叶宅来说是超级禁断的诅咒,一听就心里发紧,喉头发甜,他上下看看霍东野趴在岩壁上的姿势,跟一只大青蛙没啥两样,青蛙还比他爽,不用背上驮个人。

  “你准备干啥啊?”

  霍东野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一头向岩壁撞了过去。

  在那石破天惊的瞬间,叶宅真真切切听到了安魂曲那哀伤的旋律轰隆隆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他啊哦了一声,就准备闭目安息。

  就在此刻面前豁然开朗。行到绝境之时,豁然开朗是多么美丽的一个词。

  霍东野一头之威,将岩壁堪堪撞开一个约莫两尺见方的大洞,两人就顺着那前冲的力量,美好地跌进了洞里。

  阳光普照。

  叶宅从霍东野身上摔了出去,一个前滚翻摔成仰面朝天,看到漫天阳光普照,几乎难以睁眼。

  他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山顶上没太阳,这里却有?

  第二个念头是:为毛我要想这么没营养的问题。

  第三个念头是,霍东野不知道死了没有。

  然后他才算是真正缓过气,大叫起来:“霍东野,霍东野!!”

  从右下方传来瓮声瓮气的回答:“嗯。”循声望去,霍东野四仰八叉躺在那里,双眼圆瞪,脑门仍然光洁,青春痘都没一颗,显见在与石壁的pk中完胜,丰功伟绩一桩,实在应该拉上一面国旗绕场致庆。

  

继续阅读:第九章 哥特式怪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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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色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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