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说爱我，可他们都率先抛弃我。
我对着那个口口声声说为我打天下的男人说：“既然是为了我打天下，不如这皇位给我坐啊。”
他二话不说，让我登了基。
可我扭头就跑了：“老娘不稀罕！”
1.
被下旨赐婚的那天，我冒着大雨夜开宫门，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浮屠寺。
顾不得满身的雨水，冲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衣袖，求他：“带我走好不好？哪都可以，带我走。”
他沉默了半晌，叹口气，轻轻挣开，拿来巾帕把我脸上的水擦干。
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期望得到他肯定的回答。
可他避开了我的眼睛：“阿弥陀佛，公主，天色已晚，男女有别，您还是早些回去才是。”
我怔愣着，把盈满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
“竹灵大师的男女有别还真是不一样呢，全凭自己的心情来定。”我看着他那张淡漠的脸，难听话不由自主的就说了出来。
他知道我在提醒他，提醒他曾经犯过的错，看着他难堪了一瞬的神情，本应痛快一些的，可我一点都不。
他不过是不愿再救我了而已，我却把原来那些幸福的瞬间，拿来当做伤他的刀。
2.
五岁时，我第一次来到浮屠寺，见到的第一人就是竹灵。
他跟我上山的马车一闪而过。
他挺直的脊背，坚毅的眉眼，就是我对浮屠寺的第一印象。
浮屠寺虽也是京城名寺，但毕竟不是皇家寺院，按说我不应该来这里。
我是个不祥之人，人人都说是我导致母妃短命，兄长遇难也是因为我。
我是尊贵的皇女，可所有人都欺负我。
我的东西会被他们丢来丢去，我的书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被抹上泥，我的作业会离奇丢失，或者是往我身上丢死老鼠，又或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推入池塘。
一开始，我总气呼呼的跟母妃告状，可她总是告诉我要忍耐，不要去搭理他们。
之后，我便再也不跟她说了。
来到寺院，最初小和尚也是不爱搭理我，但好在是没有了那些烦人的东西。
3.
在浮屠寺，我年龄是最小的，也因为一直生活在宫中，体力远远不如他们，当然也不如他们更有慧根，课业时常跟的艰难。
我总是落在最后面，打饭也抢不过他们，到我的时候就只有一些残羹。
浮屠寺不穷，但总是要勤俭节约，艰苦奋斗。
在竹灵又一次看到我排在最后面的时候，偷偷把他的果子分给了我。
自此，他会把先打的饭放到我面前，再去给自己打，他也从不会多说什么。
一次用饭时，我便一直注意着他，见他起身，就急忙追上他的脚步。
“多谢师兄。”
他看了我一眼，似是思考，随后便眉眼带笑的说：“举手之劳，请勿挂心。”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整个人是那样的柔和。
我渐渐的适应了这样按时按点的生活，一切都似乎步入了正轨。
4.
一次下了晚课，我去查看我的小鸟，却发现笼子里空了。
前几日，我在后院发现的它，我路过它的时候它就躺在草地上瑟瑟发抖，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剐蹭到了。
身上空了一块羽毛，残留的杂毛混在伤口之上，显得那样狰狞。
我把它带回了禅房悉心照料，每日下了课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它，看着它一点一点好起来，我很开心。
可是现在它跑了。
它为什么要跑？待在我身边不好吗？我救了它，它为什么不愿陪着我？
它为何是那样的忘恩负义。
我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心情不好，也没有胃口吃饭，就在午时偷偷跑到后院的池塘边坐着发呆。
坐着坐着，泪就流了下来。
哭了好一会儿，有些累了，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站在我面前的竹灵。
阳光罩在他身上，周身散发着温暖的光晕。
他把手里的糖递给我：“吃糖，吃了糖就不许哭了。”
竹灵的课业总是完成的很好，总能得到师父更多的奖赏。
“为什么吃了糖就不能哭了？我并不是因为没吃到糖才哭的啊。”
“我只是想安慰你。”
“好吧，我只是觉得，不应该因为给了我甜头，就要剥夺掉我另外的权利。”
“难过也是权利吗？”
“当然了，是我表达情绪的权利。”
他愣住了，整个人呆呆的，过后又轻轻笑道：“是我愚钝了。”
“如果吃了甜便可以不再难过，那自然是好。可我不能因为你吃了甜，就觉得你不该再难过。”
我一把拿过他手里的糖，打断了他的思绪：“可我愿意拿你的糖，就代表我愿意接受你的安慰不再难过。”
他先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手掌，看着我笑了。
5.
竹灵是我们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也是最被给予厚望的，师父总是说竹灵一定会成为得道高僧，受万人敬仰。
后来也的确如此。
时间总是飞快的，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在浮屠寺度过一年了。
下了晚课，我一个人走回房间，刚坐定，就听见有人敲门。
是竹灵，他双手捧着小罐，那里面装着浆果蜜，很甜，也是之后我惦记了许久的。
“生辰快乐！”
今天是我的生辰，我以为除了母妃没有人会记得我的生辰。
父皇从未在意过我，皇兄也厌烦我，连宫人都视我的生辰为不吉。
只有母妃，她说我的生辰就是值得庆祝的，我的到来就是令人幸福的。
“你怎知今日是我生辰？”
“师父告知。”
“劳烦师父挂念，该要好好谢谢他老人家才是。”
我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竹灵，不停的哭。
“你怎么哭了？”他一向淡然的神情此时有些崩塌。
“我想母妃了。”一下子哭的更加凶猛了。
6.
第二日，竹灵便因为未完成功课被师父处罚了。
到了午时也未去食堂用饭，
我就偷偷拿了馒头，跑到殿前去看他。
我本想等他结束再给他，可等了许久，也未有起身的迹象。
“竹灵，竹灵。”我轻声叫他。
他睁开双眼望向我，可嘴上依然念念有词。
“竹灵，你饿不饿？我给你拿了馒头。”
他没有理我，我实在忍不住了，按住了他敲木鱼的手。
“你干什么？”
“给你送饭啊。”
“佛前重地，岂能惦记口腹之欲？”
“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更能专注念佛啊，肚子饿着哪能专心。”
“饱暖思淫欲。你这是哪来的道理？你快走吧，让师父看见该责罚你了。”说罢，又继续念起经来。
看他那样子，我也无奈，只好悻悻离去。
他总是这样规矩，做任何事情都是一丝不苟，板板正正。
7.
自那次过完生辰，我便再也不像初来时那般畏缩。
有时，还能与其他师兄们一起逗逗乐。
我更黏竹灵了，总是得了空闲便满院找他。
我人虽在寺院，但其实还是编外弟子，除了主持有时会来检查我的功课外，再没有人管我。
我便自然而然的总翘了晚课，跑去找竹灵，也开始大着胆子打扰他。
“竹灵，你看我今天肚子都圆了一圈，我是不是胖了？”
“竹灵，今日木拓被师父罚了，哈哈哈笑死了，谁让他总是欺负我。”
“竹灵，外面下雪了，我们去打雪仗吧。”
“竹灵，我给你糖，你陪我读书好不好。”
竹灵…
竹灵…
“竹灵，你看这个衣裳好不好看？”
那天，师父很突然的给了我一件新衣服，我已经好久都没有新衣服穿了，就赶忙换上去找竹灵。
他当时坐在窗边读书，听到我的声音，转头看了过来，不一会儿，就又转过头去。
我本停在了门外，看他没有表示的装过头去，又急忙跑到他身边。
“怎么了？不好看吗？”我有些沮丧。
“没有。”
“那你为何迅速转过头去？”
“阳光太过耀眼。”
自此，便总是让我好些时间都找不见他。
8.
竹灵是极少同意我的请求的，但也是没有拒绝过。
不过是我让他陪我去吃梅花糕他不去，转眼我的桌子上就会放上三四块梅花糕。
我让他教我练字，他不教，晚上就会送来他的字帖。
但也有一次，他是真的拒绝了。
“竹灵，你带上我好不好？”
“小鱼听话，那太危险了，你不能去。”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小鱼。
师兄们说我总是喜欢盯着池塘的鱼发呆，我这个人也是天天来去飘忽像个小鱼一样，就总是叫我小鱼。
可我一直未听见竹灵叫过。
“既然危险，那你也别去了。”
“这是我的使命，我必须去。”语气是鲜少的严肃。
堰州作为边境城池，经常发生战乱，而此次一役，死伤更为惨重，百姓苦不堪言。
为表圣意，天子下旨令京城众寺携众僧前往堰州为百姓祈福，为亡灵超度。
竹灵作为主持的首徒，自然是要随行的。
而我是奉旨来到寺院的，无旨不得出。
他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他，而是一个人又跑到了后院的池塘边，看着小鱼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