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一口气把话说完,也是累得够呛,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马卓这才算是彻底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遇上了这么一桩天大的惨事。
也难怪这王家大婶哭得这么肝肠寸断。
就在这时,院子里头那扇木板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张显菊估摸着是被外头的吵嚷声给惊醒了,披着件蓝布褂子也从屋里头走了出来。
“卓子,这大清早的,闹哄哄的是咋了?出什么大事了?”
那王家大婶原本还靠在旁边汉子的身上低声抽泣,一看见张显菊从屋里头出来了,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猛地就亮了一下。
她下意识里觉得,家里的女人总比外头的男人好说话,也更容易心软。
也顾不上腿麻不麻了,猛地挣脱旁边扶着她的汉子,双膝着地就那么直挺挺地朝着张显菊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张显菊的小腿,哭得更是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妹子!当家的妹子啊!你可得救救我们一家老小啊!我那苦命的狗蛋儿啊!才六岁啊!”
“就被那天杀的狼给叼走了!我那可怜的儿子儿媳妇都没了啊!我就剩下这么一个独苗苗了啊!求求你们,发发慈悲,行行好,帮我把狗蛋儿找回来吧!我给你们磕头了!”
“我给你们当牛做马,下辈子结草衔环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啊!”
她一边哭,一边就真的把脑袋往院子里那坑坑洼洼的泥地上使劲磕。
张显菊哪里见过这种吓人的阵仗,也是被唬了一大跳。
但她毕竟也是个当娘的人,一听说是小孩子被狼给叼走了,孩子的爹娘还都死了,心里头那股子当娘的怜悯劲儿立时就涌了上来。
她自己的妞妞也才五六岁的年纪,将心比心,这要是搁在自己身上,那还不得当场就疯了?
她赶紧弯下腰去扶那王家大婶:“大嫂子,大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起来,快起来,有话慢慢说,别这样,地上凉,别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
可那王家大婶哪里肯起来,还是一个劲儿地哭诉哀求。
张显菊被她哭得心都快碎成八瓣了,眼圈也忍不住有些发红。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马卓,想听听儿子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情,大冬天的进深山老林里找人,还是在狼群刚刚祸害过村子之后,那可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玩的险事。
她虽然打心眼儿里同情这王家大婶的遭遇,可也舍不得让自己的亲儿子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一时间,她也是左右为难,抓心挠肝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马卓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场面,心里头也是一团乱麻。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王家大婶一家的遭遇,谁听了都得心里头发堵得慌。
可同情归同情,真要让他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家,冒着风险去那深山老林里头跟一群饿狼打交道,他心里头是一百二十个不乐意。
他以前豁出命去上山打猎,那是被逼得实在没法子了,家里穷,他要是不去拼那一把,一家子就得活活饿死。
可现在不一样了,家里的日子眼看着一天比一天红火起来,他是真不想再为了外人去干那种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的险事。
他正一脸的为难,抓耳挠腮地不知道该咋开口回绝这桩烫手的差事,院子外头又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让让!都让让!”
是钱保国那洪钟似的大嗓门。
围在门口的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窄窄的通道,钱保国带着几个穿着褪了色的民兵制服的壮实后生,快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保国兄弟,我的亲兄弟哎,你可算是来了!”
那先前给马卓递烟没递成的汉子一看见钱保国,像是见了失散多年的亲爹似的,赶紧哭丧着脸迎了上去:“快帮着劝劝马卓兄弟,救人如救火,可耽误不得啊!”
钱保国先是看了看还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的王家大婶,又看了看一脸不自在、眉头拧成了个川字的马卓。
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马卓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卓子,这事儿……我知道是让你为难了。”
马卓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钱保国身后一个瞧着也就二十出头、长得虎头虎脑的民兵,突然噗通一声,直挺挺地就跪在了马卓面前!
“马卓大哥!”
这一下,给马卓又整懵了一下。
马卓本能地就想往旁边躲闪,他可受不起一个大小伙子给他行这么大的礼。
可他两边都被野狼坳那几个死缠烂打的汉子给堵得严严实实的,想躲也躲不开,硬生生就让那民兵给跪了个结结实实。
那民兵也是个一根筋的实诚性子,跪下去之后,二话不说,脑袋咚咚咚就往冰凉坚硬的泥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之后,额头上立马就见了红,渗出了一缕缕的血丝。
“马卓!求求你,求求你发发善心,救救我小舅家的狗蛋儿吧!”
那民兵抬起头,一双熬得通红的眼圈里包满泪水。
这民兵名叫李大勇,是毛树根村土生土长的后生,平日里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气汉子,这会儿却哭得跟个没人要的孩子似的。
“马卓大哥,被狼咬死的那个……那个是我老表啊!他媳妇,是我表嫂!他们俩……他们俩就留下狗蛋儿这么一个根根苗苗啊!”
李大勇一边说,一边又想给马卓继续磕头。
马卓赶紧伸出手,一把将他给死死拦住了:“行了行了,大勇兄弟,别磕了!有话好好说,再磕脑袋都得开瓢了!”
他心里头也是烦躁得不行。
这一个接一个的,都拿磕头当万能药了是吧?
再磕下去,他家这院子都快成许愿池了。
李大勇见马卓拦着他,也不敢再硬磕,只是哽咽着:“我知道这事儿忒危险,弄不好连自己都得搭进去,可我们……我们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