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到了这个地步,林云舒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几步走到里屋门口,隔着那扇薄薄的门板,带着哭腔喊道:“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我就住在你们家!”
屋里头,张显菊听见林云舒的声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头的毛线针织得飞快。
“林丫头,你有这个工夫在这儿跟我掰扯,还不如赶紧去想想,咋样能救你那个好同学吧。”
“是去求钱队长,还是去求公社的啥大领导,都随你。”
“我们家这儿,你是甭指望了。”
林云舒听着张显菊这不带丝毫转圜余地的话,心头那股子委屈和不甘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压也压不住。
“婶子!你怎么能这么冷漠!白萍她也是个女孩子,她现在就要被人拉去游街了!那是要毁了她一辈子的事啊!”
“同是女人,你怎么就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你们太无情了!”
林云舒也有些激动。
这可是救人性命的事情!
张显菊手里的毛线针猛地一停。
她放下毛线活,走到门口,一把拉开屋门,站在门槛里头,看着门外泪眼婆娑的林云舒。
“冷漠?同情心?林丫头,你这话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显菊冷笑一声:“她白萍自己不检点,不知廉耻,跟个有老婆有孩子的男人钻麦秸垛的时候,她咋不想想后果?”
“她咋不想想刘全有家里那个被她气得寻死觅活的婆娘,还有那俩没娘疼的娃儿?现在事情败露了,晓得丢人了,晓得要毁一辈子了,倒要别人替她担待,替她操心,替她毁名声?”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张显菊往前凑了凑,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我们是乡下人,没你们城里学生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但我也知道啥叫脸面,啥叫本分!”
“我卓儿,清清白白一个大小伙子,凭啥要去沾惹她那种臊皮事体?就凭你一句同是女人?”
“我可不敢跟她那样的女人相提并论!我自己也是当娘的,我教出来的娃,可干不出那种偷鸡摸狗、败坏门风的丑事!”
“她白萍对得起谁?对得起把她辛辛苦苦养这么大的爹娘?还是对得起国家花了大力气送她到乡下来学本事,长见识?”
“哼,我看她是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林云舒立在院子中央,张显菊那几句话,比腊月寒风还刮骨,浇得她四肢百骸都冷,心都颤了。
她琢磨不透,平日待她总是笑眯眯的人,怎就能说出这般话,竟还要把她从这家里撵出去!
她不想挪窝儿。
不行,不能走!
至于白萍,林云舒心里乱麻似的。
白萍可怜,可眼下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她咬了咬牙,索性心一横,也顾不得张显菊先前的脸色和话语了,几步抢到里屋门口。
“我知道你们不愿意沾惹白萍的事,这事儿算了,我不求你们了!”
“可我,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你们家住着!你们总不能真把我一个姑娘家往外头推吧?”
屋里,张显菊捏着毛线针,挑着线圈,听见林云舒这话,手上的活计没乱。
这林丫头,脸皮子比她料想的还要厚实。
“林丫头,这话不是跟你商量。”
林云舒还想分辩,院子外头,突然响起了锣鼓声,由远及近,越来越闹腾,还夹杂着脚步声和吆喝。
“出什么事了?”
马卓从里屋探出头来。
张显菊放下毛线活,从炕沿上站起身:“听这动静,八成是钱队长他们要召集人开大会了。”
她说着,就转身去炕柜里翻检衣裳:“走,卓儿,抱上妞妞,咱们也去瞅瞅。”
这锣声,十有八 九就是为了刘全有和白萍那事敲的。
这种事,在村里头,可是能翻起大浪的热闹,也是教训。
她很快换了身体面些的衣裳,妞妞还在炕上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小嘴儿噘着,香甜得很。
张显菊把妞妞抱起来,用小薄被裹严实了。
马卓也穿戴停当,锁了院门。
娘儿俩抱着孩子,顺着土路往公社大槐树底下走。
没走出多远,就迎面撞上了村里的二癞子。
这二癞子奔四十的人了,还是光棍汉。
平日游手好闲,最爱在东家长西家短里搅合,说些荤七素八的闲话。
他瞅见张显菊和马卓,立马凑了上来。
“这不是显菊嫂子和马卓小子嘛,你们也去看热闹啊?”
张显菊不大爱搭理他,只“嗯”了一声,脚下没停。
二癞子却跟在旁边,压低嗓门。
“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吧,这回啊,可是捅了天大的娄子了!”
“那刘全有,平日瞅着蔫不出声的,嘿,没想到啊,那胆子比磨盘还大!”
他咂了咂嘴,贼眼在张显菊身上飞快打了个转,又赶紧移开,冲着马卓挤眉弄眼:“还有那个城里来的女学生,叫啥,哦,白萍!长得是真水灵,跟白面馒头似的,又白又嫩。”
“你说她咋就那么想不开呢,偏偏跟刘全有那黑炭头搅和到一块儿去了?还是在麦秸垛里头,青天白日的啊!”
“听人说啊,被人扒开麦秸垛的时候,俩人还光着屁股叠罗汉呢!”
“哎哟喂,那场面,真是,够瞧的!”
张显菊听得眉头拧成疙瘩,脚下走得更快了些。
这二癞子说话忒不招人待见,当着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有马卓这个半大小子,就敢这么胡咧咧。
“刘全有他婆娘何翠莲,你们是没瞅见,当场就跟疯了的母老虎似的!”
“在麦秸垛那儿又哭又嚎,抓着刘全有的脸挠得跟花皮西瓜似的,那血口子,一道道的。”
马卓听着这些污糟话,心里有些不痛快。
他晓得乡下地方嘴碎爱嚼舌根的人多,可这二癞子也忒不像话了些。
张显菊终于听不下去了,猛地停住脚步,冷冷剜了二癞子一眼:“二癞子,你这张嘴要是闲得慌,就去帮队里多挑几担大粪,也算是给自己积点阴德。”
“别整天东家长李家短的,跟个长舌妇似的嚼蛆,也不怕嘴上烂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