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陆卫国刚刚批阅完手头的一份文件,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马卓。
“马卓啊,这次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
马卓放下茶杯,也笑了笑:“陆叔言重了。我相信组织,也相信陆叔。”
陆卫国摆了摆手:“你这小子,还是这么沉得住气。那份举报信,我看过了,捕风捉影,言过其实。”
“我已经让人去你们村子周围了解过情况了,你那些钱都是靠自己本事挣来的,合理合法,没什么见不得光的。”
“至于举报信里提到的其他一些事情,更是无稽之谈。”
“我已经跟相关部门打过招呼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人去打扰你和你家里人了。”
马卓点了点头:“多谢陆叔费心。”
这件事情看似简单,但如果没有陆卫国出面,光是那些调查程序,就够他脱层皮的。
这个年代,一旦被扣上什么帽子,想摘掉可就难了。
陆卫国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说起来,我也要离开这里了。”
马卓闻言,并不显得意外。
陆卫国继续说道:“下个月,我就要调回京市工作了。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怕是就少了。”
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和一个小巧的笔记本,在上面刷刷写下了几行字,然后撕下来递给马卓。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
“你小子有本事,有头脑,将来肯定不会一直在那个小山村里。”
“要是以后有机会来京市发展,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帮忙。”
马卓伸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条,上面是陆卫国刚劲有力的字迹。
他看了一眼,便妥帖地收进了上衣口袋里。
“陆叔太客气了。小子记下了。”
这张纸条上的地址和电话,马卓就算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上一世,他跟陆卫国的交集,可远不止眼前这么简单。
陆卫国,出身不凡,其父曾是京市举足轻重的人物。
只是可惜,天不假年,陆父在他事业的关键时期骤然离世,使得陆卫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晋升之路也因此坎坷了不少,比原定的轨迹晚了许多年才真正发力。
想到这里,马卓心中一动。
他知道陆父的身体一直有些隐疾,上一世似乎就是因为突发脑溢血才……
这一世,既然他有机会跟陆卫国提前有了这份交情,有些事情,是不是可以稍稍提点一下?
“陆叔,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卫国见他神情郑重,便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但说无妨。”
“陆叔调回京市,是高升,是好事。”
“只是,京市不比咱们这小地方,事务繁忙,应酬也多,您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另外……”
“令尊大人……陆叔父的身体,最近可还好?若是有暇,最好还是请个信得过的好大夫,仔细瞧瞧,尤其要注意……头部。”
马卓话说得很是委婉,点到即止。
他不能说得太透,否则倒显得他妖言惑众了。
陆卫国原本还带着轻松的笑意,听着马卓前面说要注意自己身体,只当是小辈的寻常关心。
可当听到马卓提及他父亲,并点出“头部”二字时,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
他父亲的身体状况,除了家里最亲近的几个人和专属的保健医生,外人根本不可能知晓。
尤其是父亲近来的确时常抱怨头晕头痛,前两天还因为这个推掉了一个重要的会议,医生也只是说是操劳过度,年纪大了,需要静养,并没有查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可马卓一个远在几百里外乡下的半大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
还说得如此精准!
……
晌午后,王石头垂头丧气地从外头回来,把马卓家早上那番动静,添油加醋地学给了他娘听。
陈桂花一听,心里头就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这张显菊妹子,平日里瞧着是个刚强的,可再刚强的女人,也经不住这么大的风浪。
儿子好端端地被当官的带走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
她越想越替张显菊捏把汗,这要是想不开,钻了牛角尖,那可就麻烦了。
“石头啊,你去地里把剩下的那点活干完,我去你显菊婶子家瞧瞧。”
陈桂花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王石头闷闷嗯了一声,他也担心马卓,可他一个半大小子,除了干着急,也帮不上啥忙。
陈桂花锁了自家院门,脚步匆匆地就往马卓家走。
毛树根不大,东家到西家,也就几步路的工夫。
还没走到马卓家院门口,隔着那道矮矮的土坯墙,陈桂花就隐隐约约听见屋里头传来一阵压抑着的抽泣声。
那声音不大,细细的,跟小猫似的,挠得人心尖子发颤。
陈桂花心里一紧,脚下更快了几分。
她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灶房的锅台还是一片狼藉,显然是做饭做到一半就撂下了。
她放轻了脚步,走到正屋门口,往里头探了探。
屋里光线有些暗,张显菊正趴在炕上,整个人蜷成一团,肩膀一耸一耸的。
那件半旧的蓝布褂子,后背上洇湿了一大片,也不知是汗还是泪。
“显菊妹子……”
陈桂花轻轻叫了一声。
炕上的人影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兔子,却没有抬头。
陈桂花叹了口气,迈步走进屋里,在炕沿边上坐了下来。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张显菊的后背。
“妹子,有啥委屈,跟我说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头,憋坏了身子,那卓儿回来,还不得心疼死?”
张显菊依旧趴着,头埋在胳膊里,只是那抽泣声更大了些。
陈桂花也不催她,就那么一下一下地,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像哄自家娃儿睡觉那样。
过了好半天,张显菊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此刻已经是泪痕交错,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嘴唇也干裂起皮,整个人瞧着憔悴得不成样子。
“我……对不住卓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