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来过我的生命中,他曾经在我的世界里孩子般的欢呼雀跃,也曾经在这里默默哭泣。他留下种种伤痛,也留下种种快乐。如今,他离开了,然而记忆还未曾远离。一朵思念的小花开在我的心底里,一天一天变得芬芳、强壮,于是整个世界,似乎都充满了他的气息。——蓝梦瑶的日记。
太阳依旧高悬在空中,向着茫茫大地吐着鲜红的信子,洒下她金黄色的光芒。校园里,那一棵棵杨柳树披着深绿色的衣裳,尽显生命之蓬勃。有风从远方来,缓缓地吹过,带动那柔韧的垂柳的枝条轻摆,像一丛秀发被风扬起,尽展欢颜。空气似乎依旧是凝滞的,太阳的余威不减,仍然孜孜不倦地裹挟着大地上的水汽,那些珍贵的水分从墨绿色的树叶中,从我们的额头上,从多愁伤感的少女的眼睛里慢慢蒸腾,瞬间从地球上消失,再也找不着痕迹。
人们忙碌如昔。世界,从来不曾为一个逝去的人停下脚步,不论这个人生前曾经是怎样的伟大或者美丽。
活着的人忙着自己的人生,忙着求学,忙着赚钱,忙着追名逐利,也在忙着遗忘和纪念。
像一滴水的消亡,林妈妈的去世是世界上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对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大多数人来说,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另一个人不过是一个遥远的存在,现在她死了,也不过是换了一种存在形式。对于认识她的人来说,她的死是一个过客的匆匆远离,至爱亲朋也许会伤心难过一阵子,然而最多也就如此了。生命仍然在继续。但是,对于她的丈夫和儿子来讲,她的离去撼动的是他们的整个世界,影响的是他们的整个人生。
书佩沉浸在自己的哀伤里,不大说话,也不大运用表情。他按时上下课,也在认真听讲,还仔细的做笔记。他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变化,然而好像一切又都变了。
看得出来,老师们都很关心他,上课的时候他们假装无意地瞥他一眼,对上他的目光就怔怔地看着他,眼睛里流出关切的神色。然而他只是若无其事地调转头,不再迎接老师们关切的目光。
成老师找他谈过一次话,她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要他振作起来,要他担负起肩上的责任,努力向前冲。她劝他悲伤过后就一心向学,不可沉溺于悲痛无法自拔。然而不久之后,她发现她完全多此一举。书佩表现得那么正常,比正常人都正常。反倒是我们这些外人,太不正常了一些。
我深知少年丧母乃人生大恸,暗暗担心书佩压抑心情终不免对身心有害。平日也不和他对说话——我也说不了什么——我只是留心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看起来平静如常,藏有很多心事却无意向人流露,他不哭不闹,他只是很平静。
雪儿偷偷对我说应该让书佩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伤痛久抑心中有诸多不益。我们尽量和他呆在一起,留心他的一切,有时候也装作无意地跟他开个玩笑,书佩只是浅笑,嘴角弯起的弧度一闪而逝,我恍惚中以为是嘴角的错觉。
放学了,教室里只剩下几个人,我转过身看着书佩,对他说:“书佩,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书佩放下手中的课本,收拾了一下课桌,随我走了出来。
我们来到校园的一条小径上,那条路我们走了好多次,很多个傍晚,我们来到这儿,说些心里话,也给对方鼓劲。
这是一条环湖的小路,学校的人工湖平静优雅,如果你用心朝水底看去,还可以看到水中嬉戏的小鱼。傍晚的空气温润潮湿,吸进肺里,感觉很舒服。太阳的余晖倒映在湖面上,美丽的光晕被风吹皱,一波一波荡向远方。有拿着书本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神态安详。那边柳树下,还有三两个五六岁的孩童在玩耍,想是学校里老师们的孩子。
书佩起初走在我的左边,看我一直往右边挪,就绕了一下身子,走到我的右边。我的右边是湖。我突然很感动。我一直很喜欢走边边,以前还不认识书佩的时候,我一个人走在这路上,总是会走砌在路边的高于地面十五厘米的隔线。我把胳膊抬起来,放平它以保持平衡,然后就这样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一直走下去。后来书佩陪我走,他就不允许我这么做了。他总说那样很危险,一个不小心也许就掉进湖里了。我听后掩嘴大笑,那湖总共也没半米,也许连膝盖都淹不了。然而我们俩的欢笑仿佛还留在昨日,这一刻却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了。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身边的风景,想点心事。这时距离林妈妈去世已经半个多月了,书佩不大喜欢笑,人也沉默了好多。我轻轻地拉起他的手,感觉到他温暖的体温。书佩摸摸我的手,大概是感觉到我的手有点冷吧,他用力握着我的手,像是要把体温传给我。从我们在一起以来,他总是怪我不好好照顾自己,总是把手弄得冰冷。他习惯摸摸我的手试试体温,然后用他的大手把我的手包住,嗔怪地埋怨我又不好好对自己。
我很感动,鼻子有点发酸。这些日子以来,我害怕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我总是在想怎样让他走出困境。他变得沉默,变得不喜欢说话,这些都没有什么,我只希望他振作起来,不要把痛苦埋在心里。我希望和他一起承担苦楚,一起面对生活中的苦难。然而他把痛苦深埋心底,我看着心疼,却也没有办法。但是现在,我感觉到了他的爱,感觉到了他的关怀和体贴。他让我明白无论他怎么变,他总是关心我的。虽然林妈妈是死给他不小的打击,但是毕竟,我现在明白他还爱我,这就够了。
“梦瑶,你的手总是这样冷,以后没有我在你身边,谁来给你暖手呢?”
书佩说得漫不经心,可是我的心里好像平地一声惊雷,竟然半晌反应不过来。
书佩,他要离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