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院五人俱是垂首屏息,连李世熊都顿了一下笔。这要记录上,万一以后哪个北方奸臣看到了,真的执行这条策略来平衡南北,那是要做噩梦的。
大家默契的不提,说不定哪天小皇帝就忘了。孩子嘛,总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的,作为国家大臣,是要学会取舍的。
吴阿衡决定自己挖的坑自己填,直接装着没有听到朱慈炅的话。
“臣觉得,卫所的皇民土地策还是要根据各个卫所的具体情况来做差异化处理的。要将卫所并入县治,那么整个县的土地清查变更也是要先施行的。
臣认为,先民后军更合适一点,不然就会像诸藩土地一样管理混乱。”
朱慈炅又捕捉到吴阿衡话里的其他意思,很是好奇的开口。
“诸藩土地也有问题?”
吴阿衡只觉得有点头皮发麻,小皇帝总不关注重点他怎么弄,咬了咬嘴唇。
“是的,主要是历史投献问题,还有就是有小民胡乱举报土地隶属藩王,司礼监因此和地方有些冲突,皇民的自治和诸县的管理也存在问题,周边小民冒籍皇民者众多,分辨十分困难。”
朱慈炅微微一笑。
“诸卿不是都推崇青天吗?朕记得一段话:凡讼之可疑者,与其屈其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可屈刁顽。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以存体也。这话是谁说的啊?”
五个人都没有回答,自从出了个钱龙锡,海瑞海青天的名声也被连累了。这个原则确实精辟,但现实操作中,有几个人能做到,都这样判了,法官怎么发家嘛?
吴阿衡提出了问题,也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算是过关了,朱慈炅记录下他的意见。又开口点名。
“彦演。”
洪承畴稍微抚平了一下官袍的褶皱,手中依然攥着小皇帝的“民主诏”。
“皇上,臣的看法和隆徽有些不同。臣觉得应该快刀斩乱麻,尽快完成全国的皇民土地改制。混乱肯定是会混乱的,但制度先定下来了,慢慢梳理混乱就是。
要是真的等南直山东这边都一帆风顺,风平浪静了才改制其他地方,那可能永远都改不了。每天每个地方都会不断有新的问题产生,每件事都可以联系到皇民土地改制。
而今,新六卫武力威震天下,陛下声望正隆,大明虽然南北皆有战但一切皆在可控。臣认为陛下应该当即立断,秋收后立即下令全国整改。
南方推动的阻力小一点,北方虽然肯定会引起士绅地主的强烈反对,但大明主要军事力量也在北方,边军必然十分在意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绝对可以轻易镇压。
皇上,臣认为机不可失。”
朱慈炅略显震惊,还没开口,杨文岳已经先表示反对了。
“彦演,你也知道北方阻力巨大,你难道想让边军天天平叛,那九边防御谁来负责?”
洪承畴面色严肃。
“当天汗部的羊群南下,九边其实就半废了。天汗部驱逐吸纳了长城外的鞑子,他们已经是自己人了。咱们要趁着北方暂时没有新的敌人,尽快完成边军土地的改制。
托《朕问》的福,边军士兵其实也在翘首以盼,他们也渴望拿回自己的土地。
其实这件事早就传开了,边军卫所的将领们已经压制不住军户了,之所以还没有哗变,不过是大家都在等着改头换面成为皇民。所以,这件事要越快越好,军心不可违。”
杨文岳有些怅然若失,洪承畴为了上位,有些不择手段了。但他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继续反驳,目光求助的看向站他前面的孙传庭和王铎。
王铎疯了才会惹火上身,他低头作沉思状。
他家其实是大明少有的自耕农,中举后也只是有少量投献。他家长房才是地主,王铎跟他们的感情还达不到为他们火中取栗。
听老父来信说,河南老家那边有不少人都跑到洛阳去了,真要按照皇民政策,说不定他家的地还能增加点,因为村里没多少户人种地了。
孙传庭也是北方的,山西人,他家里地多,但本质上他家也是军户。
他家真要按着土地不放,北地军户绝对不是南方顺民那么温良恭俭让,家里弄不好要死人的。本质利益问题,你名声再好也没有用。
不过孙传庭可不会学王铎当鹌鹑,没有担当可比你说错话在小皇帝心中扣分严重多了。他略作沉吟便开口。
“皇上,彦演这话,臣也认同。边军改制的确已经有些刻不容缓,不过,臣觉得先军后民似乎更妥当些。军户先改,再改普通百姓,推行的难度就会大大降低。
另外一个问题是,只是军队改制,中枢派出测量监督统计等人员勉强能够承受,相对更好推行。如果全国都改,人手绝对远远不足的。
所以臣的建议是,今年秋收后全国卫所改制,重启二年前完成。再考虑到人员成本问题,民间改制分南北,分别在重启三年和四年完成。”
看看,这就叫专业。朱慈炅龙颜大悦。
“好,照此筹备吧。本来朕还想将百雅你外放,看来这天工院还离不开你啊。”
朱慈炅补充的这句话让孙传庭瞬间噎住,不知道该哭该笑。这个总结取舍,中庸之道,他们都会啊。皇上,你故意逗我的吧,你都召了三个人来了,绝对没有考虑过我的。
朱慈炅还算满意。
“就先这么决定,诸卿谁还有什么事吗?没有先回吧,有事朕再叫你们——”
朱慈炅话音未落,却看到卢九德满头大汗的跑进来,手中捧着一柄重启短剑,“啪”的跪在地上金砖上。
“皇爷,焦龙文,焦龙文他自尽了!”
刚准备转身的天工院五人,齐齐停步,洪承畴手中攥着的“民主诏”瞬间失去意义。
朱慈炅也震惊起身,死死盯着卢九德。
“怎么回事?”
卢九德擦了一把汗,吞了吞口水。
“奴婢赶到佥军卫的牢房,说皇爷要收回重启短剑。焦龙文当时脸色就变了,对奴婢说想最后看看这柄剑。奴婢不察,答应了他,然后他就用这柄剑自尽了。”
握着重启短剑的焦龙文,眼中最后闪过的是——太掖池畔,第一次握剑时,“昭明武德,永铸忠魂!”的齐声呐喊。
还有,燕山第一个折剑的田时升,配剑冲锋、与敌同归的李化梧,以及仗剑指挥万军的朱可贞,最后居然是要被收剑的自己。
他真的无法接受。
朱慈炅的所有权谋算计就此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