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新工作要求经常出差,苏云鹏建议他多坐自己所在的航空公司的航班,可以多积分升舱。
苏云鹏的理由是:“公司给报销的都是经济舱,你可以用自己积分升到商务舱,舒服啊,万一还能邂逅个白富美,多好啊!”
周一说:“我不需要商务舱或白富美。我只爱米雪。”
苏云鹏:“……积分也可以给父母买票时升舱,让他们舒服些。”
周一:“这个可以有。”
夏末秋初的时候,周一结束了在西藏分公司的工作,搭乘了大鹏航空公司的飞机返京。
关于这个名字,周一多次调侃苏云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家开的航空公司呢。
“没准儿真是呢,呵呵。”苏云鹏不置可否,每次都呵呵。
拉萨起飞的航班,飞机上大部分都是游客,大家还沉浸在刚从世界屋脊上下来的兴奋,回味着旅途中美好的一幕幕。
周一选的是靠窗的座位,这是他值机时专门要求的。出差的时候没有时间游玩,他想借这个机会多看几眼美丽的青藏高原,也算不枉此行。
手机上来了一条微信,是苏云鹏:
月月鸟在飞:小周周,十年修得同船渡,咱俩终于上了同一条贼船了。
周一:你是这次航班的飞行员?
月月鸟在飞:嗯呐呗。不过,我是副驾驶,copilot。
周一:坐你开的飞机,我心里不踏实……
周一想起在地面上他开着保时捷经常油门踩到底横冲直撞的样子,不禁对这趟旅行隐隐担心。
月月鸟在飞:放心,哥今天带你飞……(太阳镜邪魅一笑emoji)
周一笑笑,偏头望向窗外。西藏的天空格外的蓝,但是和北京蓝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如果说北京蓝可以称霸朋友圈,那么西藏蓝就是windows系统里自带的默认开机桌面。
他收回视线时,发现一对情侣坐到了旁边的两个空位上。女孩的眼睛不住地往窗户方向瞅,男孩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摇着头。
“要不,你们坐里面吧。我坐靠过道的位子,进出方便些。”周一说。
女孩很快答应了,男孩不住地道谢。
周一坐到了最外面的位子,拿起一张当地报纸开始阅读。
“纳木错的星空真是太美了。”
“是啊,和你一起看过的星星,都是最美的。”
周一侧着身子,背对着撒狗粮的小情侣看报纸。
他戴上耳机,找到了那首《有一颗星为你存在》。
他把这首歌发给了ai小雪,它回复说好听。
它也只会说好听。
他和米雪关于星星的所有回忆,ai小雪一无所知。
周一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关闭了聊天窗口,将手机关机装回了口袋里。
飞机起飞平稳运行后,空乘人员推着餐车开始发饭。
餐车到了周一身边,他正在想自己是吃鸡肉饭还是牛肉饭,毫无征兆地,飞机突然开始剧烈颠簸,推餐车的空姐整个人腾空飞起,像宇宙飞船里的失重宇航员一样!
飞机在迅速下落,周一的心也跟着坠落,感觉有尖利的针在刺着耳朵,仿佛可以听见五脏六腑的警报器合奏发出的不和谐的金属轰鸣声。
空姐坠落的时候头磕到了餐车,顿时血流满面。她顾不上擦脸上的血,趴在地上挣扎着摸到餐车的刹车片摁了下去。
周一不敢解开安全带,他弯腰艰难地够着扶起了空姐,她已经昏迷了。
不固定住她,她还会再次飞起。
周一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鲜血浸湿了他的衬衣。
机舱广播里传来了乘务长平静的声音,甜美地和飞机起飞前毫无二致:
“机组成员都经历过专业的训练,就是为了保证乘客的安全。请相信我们,我们会安全回去。”
天花板上的氧气面罩纷纷落下,这种电影里才有的画面让很多乘客濒临崩溃,个别情绪激动的旅客叫嚷了起来:
“机长是不是没经验啊,我坐了这么多年飞机,也没见过把飞机开成这样的?!”
“我没买保险,我要是死了,你们航空公司得给我赔钱!”
“不行老子得去驾驶舱看看还有没有人在开飞机,要不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人说着就解开了安全带。
他刚站起来就摔倒在地,乘务长和空少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按回座位上,帮他系好安全带,戴上氧气面罩。
换到靠窗座位的女孩,根本不敢看窗外一眼,她紧紧抱住男朋友,咬着嘴唇,低声呜咽。
周一望向窗外,飞机下降速度很快,已经可以看到地面了。只不过由于飞机不是平稳降落的,地面看起来像是被风吹起的画卷,这画卷飞到了空中,似乎要将飞机覆盖在自己之下。
苏云鹏,你要挺住!周一心里默念。
……
秦楚古道之旁,浩渺漳河之滨。
米雪坐在4000米高空的飞机里,俯视着家乡的秀丽山川。
背后的教练问她准备好了吗,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one,two,there,go!”
刚才是一条腿伸出机舱悬在空中,现在是整个身体。
跳出机舱的一刹那,米雪闭上了眼睛。
身体以每秒55米的速度在下降,平时感觉不到的空气刷足了存在感,一股无法躲避的巨大力量疯狂拉扯着全身上下的肌肉,像是要把人完全撕裂了祭天。
说不害怕是假的。只是,她喊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一周前,米雪就瞒着家里预约了跳伞。
她回家已经有半年多了,爸爸总是有意无意地暗示她忘记过去,拥抱新生活,给自己新的选择。
“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你,说明他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你也应该向前看了,雪儿。”爸爸说。
可是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的时候,她还是会想起他。
看见天上的星星,会想起他。
吃热干面的时候,会想起他。
甚至在马路上看见新能源车,也会想起他。
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涂口红了。
因为,每次对着镜子涂口红,镜子里都会出现他微笑的脸:
“今天你涂的是枫叶红。”
“Boss pink,我喜欢。”
“抢走的口红,我都还给你了。”
……
口红键盘里没开封的唇膏,她都送人了。
开过封的,她扔进了垃圾桶,没过五分钟她又捡了回来。
该如何move on(向前走),她觉得,她需要和他、和过去做一个了结。
正式的。
从4000米的高空跳落,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是将记忆封存打包的绝佳时刻。
教练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做伸展姿势。
米雪将身体后仰,张开双臂用身体在空中写一个‘大’字。
一分钟后,到了1800米高度左右,教练打开了降落伞,米雪感觉有只大手伸出五指捏住了她往上拉,耳旁呼呼的风声瞬间消失,整个世界安静了。
米雪睁开了眼睛。
整个身体与大地几乎是平行的状态,视线所及之处,便是养育了她的故乡山水。
从高处看,大地就像是一副地图,绿地被条条道路和河流分割成一个个小方块,下降的过程就像是滑动鼠标放大了地图,渐渐的,她看清了绿地上的大树,道路上的车辆,河流上的桥梁……
重新踏上地球表面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
那个郁郁寡欢的米雪,已经随风而去,消失在了云端。
半年后。
这是多年后在老家过的第一个冬天。北京到处都有暖气的日子给人一种冬天不冷的错觉,大家羽绒服里穿的都是单薄的衬衫,到了室内一件衣服就行。她以为自己不怕冷了,可是回到了没有暖气的江城,她发现冬天竟然如此难熬。
即使是在室内,也得是保暖内衣加毛衣加大衣的组合,光着的手必须时刻抱着个迷你电热器,棉拖鞋必须得是全包裹的,不然脚后跟冻得慌。
“数九寒天冷风嗖,转年春打六九头。”奶奶站在凳子上,双手颤颤巍巍地把一串串腌鱼和腌肉挂到阳台上,“这腌鱼腌肉讲天时,冬至前后最好。过年时,腌肉切片和红菜薹一炒,就是最好的冬日美味了。”
“奶奶,您小心点,您下来吧,我来挂就好。”
米雪扶着凳子,紧张地抬头望着奶奶。
午饭时,奶奶问米雪:“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腌肉炒红菜薹了,在北京吃不到吧?”
米雪咬着藕汤里的排骨,轻轻‘嗯’了一声,吃不到。
饭后,老人午睡。米雪去了家附近的书店。
没事的时候,她很喜欢来这里,选几本喜欢的书,买一些治愈心情的好看小玩意儿,听着悠扬的轻音乐,晒着懒洋洋的冬日。
老板见她来了,热情地打招呼,指着门口最显眼位置上摆放的一张黑白卡片对她说:
“这是新品,梅花版《九九消寒图》,这是折枝梅花,花瓣有八十一朵,每日用朱红填染一瓣,染完全部花瓣,红梅满枝之时,便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
米雪觉得有趣,拿起图片细数,只见画中有九朵梅花,每朵花有九片花瓣,总数刚好八十一。
“那从哪天开始涂色呢?”米雪问。
“从冬至开始,也就是今天。这个《九九消寒图》卖得很好,就剩一张了,你是老客人,我就送你了。”
“那怎么行呢?”
“涂色的水彩你家里有吗?”
“没有……”米雪摇头,她环顾店里,道:“我买水彩和笔吧。”
老板笑:“《九九消寒图》送你,水彩和笔会员价88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