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的这艘船比机场运客人上岛的快艇大多了,可以容纳上百人。米雪在甲板上站了没多久就觉得晕,周一扶着她进客舱休息。
年轻人都去甲板上看海豚、看落日去了,客舱里多半是身体虚弱的老年人。周一感觉有个老太太不停地往他们这边看,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就带着米雪找了个最远的角落坐下。
船离岸后,一直加速度航行,再加上今日风浪大,船身颠簸的幅度不小。米雪闭着眼睛捂着嘴,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周一举着纸袋子在一旁随时待命。他现在后悔带她来坐这个船了,早知道她晕船晕得厉害,还不如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一直对他们行注目礼的那个老太太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了这对小情侣面前,关切地问米雪:“姑娘,你这么难受,是不是有了?”
米雪一听直摇头,昨夜才是第一次和他那个,而且每次都用了套的,不可能中的。
又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冲上喉咙,她赶紧打开丝巾,抓过周一手里的纸袋把脸埋了进去。
她干呕了几次,什么东西都没出来。她疲惫地把纸袋还给了他,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正是机场指认他们抢劫手机的那个老太太。
马代真是个小地方,走哪都能碰上。她礼貌地笑笑:“阿姨,刚才我没认出来您。叔叔呢?”
老太太指了指船舱那头,老头子挥手示意。
“我早就认出你来了,虽然你围着纱巾。我认得你这个手镯,还有你男朋友。”老太太说着看了一眼周一。
周一还没认出老两口,但是通过对话大概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老太太语重心长地对周一说:“小伙子,不要耽误姑娘的青春,抓紧时间该买戒指求婚,要不肚子大了办婚礼也不好看了。”
米雪万万没想到自己晕船这件事在老太太脑子里居然是如此曲折的一场大戏,不过,也是,女人最懂女人心,老太太倒是替她说出了心里话。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一的反应。
周一颔首笑道:“我看见她第一眼就想和她结婚了,可是我没胆子说。”
他转头瞧她,她忙用丝巾遮住发烫的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心想就算是被人看出脸红,那也是丝巾映的。
“阿姨,我会尽快落实这件事。”
他郑重说道。
“那就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不要辜负了这缘分。”老太太拍了拍米雪的手欣慰地笑道。
“嗯,都听您的。”说起这个话题,不爱和陌生人说话的周一变得异常活跃,嘴巴甜度爆表。
倒是平日里靠伶牙俐齿工作的米雪,此刻变得寡言少语,只是安静地抱着他的胳膊坐在那里,含羞垂眸,笑而不语。
说也奇怪,自从和他有了那层亲密关系后,她在公众场合反而更加害羞了,连直视他的眼睛都会脸红。他深看她一眼,她就会想起帷幔里昏暗的烛光,撩人的依兰香气和他缱绻的绵绵情意。
脸上的火瞬间就能烧到耳根。
现在她觉得,买这条红丝巾实在是太明智的决定了。
“海豚!这么多!”
甲板上传来了游客们兴奋的叫好声,周一握了握米雪的手,柔声问:“还难受吗?想不想出去看看?”
黄昏时分的海水没有了白日里灼目耀眼的光芒,站在船头可以清晰地看见成群的海豚不停地跳出水面,再次落回水中就像安了马达似的迅速游动。它们玩心十足,却也野心勃勃,绝不甘心输给任何一条游船。
米雪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群畅游的海豚:“以前在动物园看海豚,池子太小,它们都转不开身。现在一看,它们竟是游得如此之快。”
果然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啊!
“海豚是水中最快的哺乳动物。”理工男周一在一旁为她科普。
“你不是说过sailfish是最快的鱼吗?”
他的爱车,之所以logo是sailfish,就是因为它快。
“sailfish是鱼类,海豚和人类一样,是哺乳动物,是吃奶的。”
他耐心解释道。
本来被海风吹凉的脸又开始发烫了……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外一个哺乳动物是如何贪恋地吃奶的……
“米雪,看你背后!”
米雪刚一回头,就看见一只海豚正好从水中跃起飞到了她身后。她以捂着嘴瞪着大眼睛的表情经历了和海豚距离最近的0.5秒。
“看,我抓拍到了!”
周一得意地给她展示自己的摄影作品。
“这个拍摄角度看起来好像是海豚宝宝在吻你。”
“那它吻我,你不吃醋吗?”
“没事,它得跳那么高才能亲你一次,我随时可以。”
臭屁傲娇男友搂着她在脸上偷了n个香。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怎么能只偷一个呢?
次日,两人决定去体验水肺潜水。周一毕竟有任务在身,他得替家里的珊瑚给亲戚朋友带个好,再拍些老家亲人的照片拿回去给家里的珊瑚一解思乡之愁。
米雪早年间就在三亚考过PADI潜水证,有她陪伴,周一信心满满。没有潜水证的人只能在12米以内的深度进行体验,且必须在教练的陪伴下。为了安全起见,米雪、教练、周一三人一起下了水。
第一次水肺潜水的周一感觉像是进了自家的海缸,终于和五光十色的珊瑚同缸共美了。他兴奋地用防水相机给珊瑚和热带鱼拍了不少照片后,想给米雪也拍些美照,只见不远处有两个穿戴一模一样的潜水者,哪个是米雪呢?
在水下,每个人都是脸盲症——潜水者都身着同样的衣服和面具,在光线不足的水下,即使他戴了隐形眼镜也辨别不清。
这时,一名潜水者晃了晃手腕上的金色手镯,他一下子明白了,那就是他的米雪了。
他举起手掌,掌心朝向她五指摊开,示意她停住别动,然后举起相机给她拍照。
刚拍了一张,他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两根呼吸管都损坏了,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他快速用手做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米雪马上意识到他的氧气罐出大问题了。来不及找教练求救,她游到他身旁,把自己的第二呼吸管共享给了他,带着他一起上潜。
潜到5米深度时,米雪示意周一停下,做5米3分钟停留。
人体在大气环境下,气体在体内保持一个相对稳定的数值。但是在潜水过程中,气体会随着压力的增加,融入血液和内脏中。潜水上升带来的压力变化会让溶解在体内的气体变成气泡,这些气泡会造成潜水减压病,轻者皮肤瘙痒,重者会引起休克、心脏骤停甚至猝死。安全停留的目的是让融入体内的气体有足够的时间排出体外。
也就是说,虽然早点露出水面可以减少氧气消耗,但是不做5米3分钟停留则会有生命危险;做这个5米3分钟停留的话,两人共用一罐所剩无几的氧气,也面临着随时可能窒息的后果。
两条路,通往的都是绝境。眼下,只能赌一把,赌这点剩余的氧气可以支撑到他们回到水面。
米雪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压力表,氧气含量已经极低,这不足的氧气还得供应两个人。
周一把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左手掌点了点,用这个手势问她还有多少气的余量。
明明心里慌得一批,米雪仍然比了一个OK的手势让他放心。她努力平息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尽量让自己少用气。
无法把氧气平均分配,但是只要我少吸一口,他就多一分生还的希望。
我们会没事的。
3分钟的时间,如果是在陆地上刷抖音,那是弹指一挥间。
可是,在呼吸不畅的水下,每一秒都是生理和心理极限的煎熬。
米雪强迫自己不去看时间,用最后的每一秒去欣赏印度洋海底的美景。周一家的海缸已经是美轮美奂,可是和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奇境一比,也只能甘拜下风。
最后20秒,她屏住了呼吸,氧气能省一点是一点,给不会潜水的他。
5,4,3,2,1!
当两人同时到达水面时,氧气瓶也清零了。
她的眼泪和海水一起流进了嘴里。
好咸!
不过,能尝到这个咸味,至少说明自己还活着。
周一紧紧拥抱着她,亲了亲她湿漉漉的额头,低语道:“我爱你。”
她虚弱地笑笑:“我也爱你。”
在马代的最后一日,周一关闭了电脑,米雪关闭了手机。两人如连体婴一般赖在床上,赖在露台的躺椅上,赖在泳池边的餐厅里,赖在酒店的图书馆里。
到了夜里,两人在露台上闲坐,一边赏月一边喝着红酒。明天,就是回国的日子了。
很多年了,他们都没有过过像今天这样的一天,彻彻底底地虚度光阴,没有任何计划,没有任何工作和学习,脑袋空空,什么也不想。
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和他(她)在一起。
只要在一起,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