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皎睡的有些不安稳,似乎正深陷于一场梦境中,眉头微微皱起。
霜国,八月十五日,万里无云。
未央宫中,穿着碧色宫装的采薇端着一方托盘走进来,低头行了一礼,语调温柔。
“启禀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赏的节礼到了。”
奢华的宫殿内,一尊鎏金百合大鼎上升腾着几缕浅白的轻烟,穿宫装的小宫女揭开盖子,又往里加了一斛香料。
香风徐徐,直沁入人的衣裳发丝里。
几个宫女立在一边,正叽叽喳喳讲着最新的话本,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躺在贵妃榻上的少女懒洋洋的翻了个面,肤色雪白,黛眉如画,一双秋水剪瞳澄澈而剔透。
她招招手,嗓音清脆,“拿给我看看。”
“是。”
采薇低眉顺眼上前,揭开托盘上的红绸子,露出里面的物什。
岁岁拿起来一看,见是一块未经雕琢的无暇美玉,颇为意外,“怎么是籽料?”
“回殿下,这是祈朝上供的羊脂玉,皇后娘娘让您拿着玩儿,想做什么样式就做什么样式。”采薇笑着答道。
“知道了,你让人给母后回个话,就说本宫很喜欢。”
岁岁想了想,突然双眼一亮,下了塌,趿拉着绣鞋跑出去,不忘回头警告一干侍从,
“本宫去个地方,都不许跟着。”
“采薇姐姐,要追上去吗?”方才讲话本的小宫女轻手轻脚走来,低声询问着。
“不用了,殿下不喜欢。”采薇收回目光,摇摇头。
“都进去吧。”
夏日的暑气渐渐退却,秋风里缠着馥郁的桂子香,涌进破了一角的窗户。
身形单薄的少年坐在窗前,月白的长袍同样单薄的过了头。
浓墨似的长发披散着,眼上的白绫一尘不染,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精致的下颌。
手中正在缓慢的雕刻着一截木头。
年迈的妇人提着食盒进来,见他坐在风口上,连忙开口,“殿下仔细着凉!”
他微微抬头,摸索着站起来,“嬷嬷回来了?”
孔嬷嬷是唯一一个跟着他从祈朝过来的宫人,平日里负责他的饮食起居。
虽然是质子,但两国已经停战,他呆在霜国皇宫,除了处境尴尬之外,倒还算安全。
“殿下快快用膳吧,今日不知怎的,御膳房非但没有为难奴婢,反而多加了一碟子点心。”
孔嬷嬷笑着上前扶他,引着他坐到桌前,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他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嬷嬷也去用膳吧,不用留在这里伺候。”
“是。”
孔嬷嬷知道他生性要强,不愿让人看到眼盲不便的一幕,也不再久留,行了一礼,轻手轻脚退下。
人走后,原本就冷清破败的宫殿更加萧瑟,配合着秋日的风,倒是格外应景。
他摸索着捧起白瓷碗,方才面对孔嬷嬷时的笑意荡然无存,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过了很久,才开始动筷子。
冷宫外,岁岁熟门熟路的爬上宫墙,顺着特意藏在墙边的梯子下来,拎着裙子风风火火跑进主殿。
“大力!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刚跑进去,就看到他一筷子戳在桌面上,与那盛菜的碟子差了大概有十万八千里。
听到她的声音,他僵了一刻,冷淡的放下手中筷子,
“你怎么又来了?我说过,不要再来找我。”
自从那次接住她,这人便消失了大半个月,不知道怎的,又突然出现,隔三差五就来冷宫晃悠一圈。
为了躲她,他甚至拴上了大门。
可她居然会爬墙……
岁岁笑嘻嘻的上前,也不嫌弃,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正要开口,谁知那凳子竟然很有些历史,已经不知在冷宫传了几代,
其中一条凳子腿已经被白蚁啃食只剩空壳,哪里承受的住这样的重量,当场就崩断。
“啊——!”
她来不及反应,身子一颤,向前栽倒。
猛的扑进少年的怀里,“砰”的一声,将他带翻在地,压在身下。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环住了她的腰,后脑勺隐隐作痛,应当是刚刚磕在地上的缘故。
怀里的女孩轻飘飘的,却又柔软的不可思议,手中的纤腰不过盈盈一握,似乎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
正出神的时候,怀中少女忽然捧住了他的脸,凑的更近了些,清清浅浅的栀子花香自她的发间传来,绕上他的鼻尖。
他没有来的有些口渴。
她嘴里的话又快又急,手心很热,覆在他冰凉的肌肤上,烫出淡淡的红晕,
“大力,你没事吧?!”
他咳嗽了声,狼狈别开脸去,“你先起来。”
岁岁这才注意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慌忙从他身上爬起来,耳垂绯红,还不忘拉他一把,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无碍。”
刚刚一摔,他的白绫有些松散,向下滑了许多,隐隐露出弧度漂亮的左眼。
她拉着他的袖子,引着他重新坐下,将一直揣在怀里的玉石塞到他手里,
“这个送你,我看你老是摆弄那节木头,有空的时候试试这个。”
说着,跑到他身后,伸手替他重新系紧白绫,语气轻快,“你上次救了我,我总该送你一件谢礼。”
“不用。”他将玉石放在桌上,“我不需要这个东西。”
岁岁挑了另一把凳子,反复用手压了压,确定没问题后才坐下,顺手端起他的饭碗,拿起筷子,
“这玉是祈朝来的,你真不要?”
唔,今天的菜到是不错,看来她的话御膳房那帮人还是听进去了几分。
……他抿抿嘴,犹豫了片刻,还是重新拿起,收进袖中,
“那就多谢了。”
“不谢,张嘴。”
他不明所以的张开嘴,正要说话,猝不及防的,一颗浸满了汤汁的肉圆子塞了进来,还带着温热的鲜香。
“唔……”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他含着那颗肉圆子,一时有些发愣。
岁岁叹了口气,偷偷拿了个点心,一口咬下去,声音有些含含糊糊,
“我这是好人做到底,你看你,吃饭都这么困难,怎么不多带几个宫人过来。”
他沉默了一会,咽下口中的食物,语气有些艰涩,“没必要,跟着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倒不如放他们自由。”
“你倒是想得开,”岁岁又喂了他一颗肉圆子,
“不过没关系,以后我罩着你,保你在这宫里过的潇洒又自在。”
他微微偏过头,不肯再吃,伸手想要拿筷子,“我自己来。”
“啪”的一下,那双竹筷毫不留情打在他的手背上,如玉的肌肤立时起了一道红痕,
“给你喂你就吃,怎么那么多事?我连我父母都还没喂过,你知足吧。”
他下意识缩了一下手,只觉得手背火辣辣的疼,听到她这样形容,忍不住问道,
“你究竟是谁?”
岁岁猝然噎住,对啊,认识了这么久,自己好像还没和他说过自己的身份。
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还是干脆顺水推舟,说自己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害的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