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兰钰不敢去我的宫殿，自然会来到王后这里。
他一身酒气，醉醺醺地晃了进来。
“昭昭，昭昭……”
男人哑着嗓子，张口唤的却是我的名字，他明知道这是棠月的宫殿。
我穿着棠月的衣裳，故意弄乱头发，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边等他。
袖中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兰钰粗暴地将我推倒，甚至没有看清我的脸便迫不及待地扑过来。他的气息滚热翻涌，扑在我的耳垂边。
“兰钰看清楚我的脸，我的确是宋昭，宋国最后的公主，宋昭！”
我抽出袖间的匕首，毫无顾忌地刺进他的左肩下侧，距离心脏很近的位置。
我没有朝着他的心脏处捅去，因为，冷九的解药还在他手里。
他吃痛向后跌去。
这男人的眼底一片幽暗，戾气逼人。他错愕地盯着我手中沾血的匕首，随后晃了晃脑袋，终于看清了我是谁。
“宋昭？”他的肩膀已经染红了大片。
“解药，拿出来。把冷九的解药给我！”我压着他的右手，用衣条困住。随后，拿起匕首笔直地对准他。
“把解药给我，我可以留你一命。不然，你就和这个王朝一起下地狱！”
用他心心念念的王朝，他的野心，他的欲望，换冷九一条命。
他为此杀了多少人，沾了多少血。
“噗……哈哈哈……”
兰钰大笑，将伤口崩裂的更深：“原来是他啊。”
“哈哈哈哈……”
“咳咳……你眼瞎吗？他比我的身份还低贱，你居然看上了他？”兰钰的声调不稳，因为用力的缘故，嘴角不停抽搐。
“我爱他，与他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
他阖上眼，掩盖住了自己眸间的凄惨。
我站直身子，淡然地盯着他瘫坐在床榻旁，那不断溢出的血染深了他大半的黑衣。待他快要昏厥之时，我开始翻找他衣服里解药。
“宋昭，你别想，你别想背着我幸福……”他的手指弯曲颤抖着揪住我胳膊的衣袖。
“这刀捅的太迟了，我应该在遇见你的第一天就捅死你！”
男人似乎只剩下了一口气，他没有呼救，他没有喊人来帮他。
他突然使出全力扑向我，用双手紧紧搂着我。一滴热泪掉在了我的颈间。这是他第一次哭泣，也是最后一次。
“如果，我没有伤害过你，你会……”
我挣开了他的怀抱，红着眼眶怒吼:“没有如果！没有如果！”
兰钰如同一条濒死的鱼，瘫在地面上，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里滑落。
“昭昭，没人爱我，昭昭，无人爱我……”
渐渐，他失去了力气，向下滑落。一个陶瓷瓶子从他的手心掉出。
我夺过那个陶瓷瓶头也不回地走了。兰钰死了，我只觉得他罪有应得。
这世间，的确无人爱他。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配得到爱。
19
“冷九，你好些了吗？”
我一脸忧郁，拿着温热的帕子反复擦拭着青年的额头。
他喝了解药，已经不再吐血了。只是身子还很虚弱。
冷九先前紧蹙的眉间已经舒缓，那双漂亮的眸子漆黑圆润。他的唇色有了淡淡的粉，冲我勾了勾唇。
“昭昭，我们出宫吧，找一个安逸的地方，我们成婚。”
我的心头一颤，眼眶瞬间泛了红。
“好。”
……
我们在一处江南小镇里成了婚，这里的百姓待人和善。
我没有凤冠霞帔，嫁衣是我自己缝的，熬了三个夜晚。
我在桌前烛灯下绣花，冷九便在一旁陪着我。
没有亲人参加我们的酒席，他们都来不了了……
“父王，母后，女儿报仇了。”我端着酒杯，哽咽地饮下。
“女儿嫁给了真正怜惜我的人，他对我很好。”冷九是我后半生的光。
“你们在天有灵，莫要担心我。”脸上的胭脂被泪水荡开，原本打算喜庆地成婚，却哭成了泪人。
“昭昭，苦尽甘来。以后你的每一天我都会陪着你。”
冷九将我揽入怀中，轻轻拍打后背，像是在安慰一个淘气的孩童。
“嗯。”我双手回抱他，认真地点头。
番外:
兰钰的一生
衣衫褴褛的少年从死人堆里爬出，他的家乡正遭受着饥荒的折磨。
这里没有人性，只有饿极了会吃人的同类。
他从地狱里逃出，一步又一步。机缘巧合下，他逃到了公主的后花园。
少年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半睁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位如花似玉的仙女。
她给他疗伤，喂他吃饭。
兰钰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女子，无亲无故却待他这样好。
“你是菩萨吗？”少年懵懂地质问，他真的以为宋昭就是大人口中整天祈福跪求的神明。
“不是啊，我是宋国的公主。”少女笑容纯净地回答他。
宋国，原来他来到了中原。
“打哪来的要饭子，出去！”宫人见少年穿着破烂，脸上还脏兮兮的一片，根本就不是王宫里的人。
兰钰攥紧拳头，掌心里藏了一根银针，内心蠢蠢欲动。
“别赶他，就让他留在殿内吧。”
公主一身白裙跨过门槛，朝他走去。少年顿时松了拳，不动神色的把银针藏起。
……
“昭昭，你也快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有没有中意的郎君呀。”王后爱怜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哎呀，还没呢。”小公主一脸娇羞地躲进母后的怀中。
“那肯定得是别国王上的子嗣才能配的上我家公主。”
……
王上？王上才能配得上她吗？少年在角落里窥视着公主的一举一动。他心想，我这样卑微的东西居然妄想占有公主。
但眼底里却逐日增添着偏执的爱意。
昭昭，那是他的菩萨啊。
从小就生出地狱的人，如何知道什么是爱呢，兰钰想着是不是杀光她身边的人，她的眼里便只有他一人了。
于是，一年又一年，他精心布置计划。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少年想着，等他成了王。公主就能属于他了。
他不要王权，他要宋昭。
三尺高台，少女绝望地哭喊，声声刮疼着他斑驳的内心。
男人疑惑地偏头质问:“我是王上，你现在难道不该爱我吗？”
公主浑身颤抖地打骂他，让他去死。
兰钰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的卑贱与生俱来。
哪怕站得再高也已经是一滩烂泥。
即使他将她囚禁起来，却依然不敢碰她半分，他这样肮脏的人怎么能亵渎神明呢。
所以，在少女拿出匕首的那一刻，他没有挣扎，任她取走自己的性命。
他的命本就她给的。
可是，他却在死之前突然知晓了公主的爱可以跨越身份。
“所以，如果，如果我没有伤害你……”
如果我没有害你，没有让你流泪。是不是我们也有机会在一起？
“不可能！没有如果！”
公主的眼神里没有对他的爱怜，他费劲地瞧了又瞧，没有半分。
一滴眼泪划过，他后悔了，但结局早已注定。
他带着解药寻到她，真挚地唤她的名字：“昭昭，我好后悔，可是后悔没用……”
罪孽深重的人甘愿受罚，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祈求，只愿下一世，他能洗去罪孽，再准许他见一见他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