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抬眼看向尤敏，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尤敏摇头，无奈地笑道：“不知道。”
圆滑如尤敏都无解的事情，昭昭就更束手无策了。
昭昭是那种靠着一股横冲直撞的劲儿走到今天的人。她这个人不够圆融，也不懂如何与他人周旋，当她的敌人很狡诈的时候，她就显得格外笨拙。她和这个世界交流的方式惯常是碰撞，激烈的碰撞。她常常撞得头破血流，却也由此撞开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所以，此时此刻，在人头攒动，喧嚣热闹的火锅店里，她完全地理解尤敏的无助和恐惧，却一丁点儿也帮不了尤敏。
气氛沉默下去。
昭昭突然感到丧气，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又该说什么。
尤敏却突然说道：“先让他们上菜吧。我中午就没正经吃饭，现在还真的有点饿了。”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两个人沉默地坐着。
昭昭看着锅里沸腾的红汤，忽然问道：“你快乐吗？”
“啊？”尤敏有点愣住，然后笑看着昭昭，就像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尤敏没有回答，因为她无法回答。昭昭也不再追问，因为她知道答案没有意义。
快乐是一件顶级奢侈品，不属于她和尤敏这个阶层的人。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为了维持基本的生存就已经拼尽了全力，根本没有资格去思考这种飘渺的问题。
菜陆续上齐，两个人一边烫菜，一边闲聊，都有些心不在焉。
昭昭从包里摸出香烟盒，却在瞬间清醒过来，尤敏怀孕了，她不能在这里抽烟。
尤敏并不介意，淡淡说道：“抽吧，我没关系。”
昭昭却不肯，将烟盒收起。
尤敏却道：“想抽就抽呗。”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也给我一支吧。”
昭昭皱眉，“你胡说什么呢。你现在怀孕了，自己多注意点，小心生出个兔唇。”
尤敏敛住了笑意，认真道：“昭昭，给我一支吧，我想抽。”
昭昭和尤敏对视，隔着汤锅里不断升起的袅袅白烟，她看见尤敏眼里有淡淡的悲伤。
昭昭从盒子里摸出一根，递给尤敏。
尤敏接过烟，又向昭昭伸手，说道：“打火机。”
昭昭摇了一下头，把打火机递给了尤敏。
尤敏点火，深吸一口，白色的烟叶上随即出现一点猩红。随着尤敏的每一次吸食，那点小小的猩红便闪耀一次，像一次短暂的欢欣雀跃。
尤敏吐出一个长长的烟圈后，突然笑道：“我抽烟还是你教的。”
昭昭也笑了，随即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给自己点上。
那个时候，她刚和沈匀分手，从一个积极向上的乖学生堕落成了一个经常翘课，抽烟喝酒的小太妹。
她大学时代的生活费由父母共同承担，说是双份，其实加起来还不够一个大学生的正常生活费用。她盘靓条顺，担任着学校礼仪队的队长，经常和队友们一起出去兼职礼仪。攒够了钱，她便从广州跑到锦城来找尤敏玩。
两个人在尤敏学校外面的美食一条街吃干锅。
吃饭时，昭昭突然从包里摸出一盒烟放到桌上。
尤敏惊讶道：“你学会了抽烟？”
昭昭对着尤敏的脸轻轻喷出一个漂亮的烟圈，诱惑道：“你要不要来一支？”
尤敏皱起鼻子，眼前的昭昭顶着一头夸张的深绿色卷发吞云吐雾。
尤敏心疼道：“昭昭，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昭昭自嘲地笑道：“我以前拼命学习，是因为沈匀告诉我，我们要一起考中大。进了中大后，我除了苦学拿奖学金，还去做兼职，为了他口中我们所谓的将来努力。”
昭昭弹了一下烟灰，问道：“结果呢？有什么用？他拍拍屁股去了美国，待了一年就攀高枝去了。”
尤敏气愤道：“秦昭昭，你傻不傻呀你？为了这么一个攀高枝的陈世美堕落，你脑子坏掉了呀！你是中大高材生，又是校花，离了他沈匀，还有一堆男生排着队追你呢！还记得咱们高中那个同学吗，胡旭，他爸是区长那个，他上个月还在跟我打听你呢！”
昭昭反问道：“我漂亮也好，学历高也好，有什么用？我又不能给他绿卡。尤敏，我16岁就和他在一起了，他怎么能不要我了。”
昏黄的灯光下，昭昭的长发就像一丛妖冶的海草，拨开那抹深绿，是她那张惨白的脸，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鲜活生命力。
尤敏再也无法指责昭昭，因为她曾是他们俩爱情的见证者，她知道昭昭和沈匀在一起时付出过怎样的真心，所以她也理解昭昭此刻的心碎，“昭昭……”
昭昭仰起脸，生生将眼底的泪逼了回去。当她再度看向尤敏时，已经重新换上了那副无所谓的表情。
昭昭翘起嘴角，“是朋友，就陪我抽一支。”
尤敏终于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好，我陪一支。”
那是尤敏第一次抽烟，被呛得连连咳嗽。
最后两个人在白色的烟雾中，哈哈大笑。
昭昭看着尤敏，十年光阴，眼前的尤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婴儿肥的小姑娘了。昭昭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呀，仿佛不过一支烟的功夫，已经过去了十年。”
尤敏问道：“你还记得那个烟是什么牌子的吗？”
昭昭努力回忆，却无果。
尤敏也在记忆里努力搜寻，慢慢说道：“我记得，那是一种女士香烟，细烟，好像有薄荷的淡淡香味，烟盒好像是绿色的，薄荷绿。”
昭昭惊讶道：“你记忆力可以呀。”
尤敏笑道：“第一次，印象总是比较深刻。”
昭昭喃喃重复道：“第一次……”
尤敏问道：“你又想到了谁？”
昭昭狡黠一笑，“你又想到了谁？”
两个人同时喊到：
沈世美！
于炮男！
“哈哈哈哈……”两个人同时大笑到。
饭吃到6点半的时候，尤敏接到了大脸黄的电话。
“敏敏，晚上想吃什么？咱们是在外面吃，还是我回家给你做？”
尤敏一边烫毛肚，一边说道：“我和昭昭在外面吃火锅呢。”
“火锅？我正好想吃。你们俩在哪儿呀？我过来。”
尤敏嫌弃地撇嘴，“你别过来，我们快吃完了。”
大脸黄在那边沉默了一下，才道：“那我一会儿来接你。”
尤敏却道：“不用。我们就在店隔壁那条街。一会儿吃完了，我自己走回去。”
尤敏和大脸黄的家就在宠物店附近，走路不过十几分钟。
尤敏挂断电话，发现昭昭正看着自己，笑道：“别这么看着我。”
昭昭有些担心地问道：“你的嫌弃也表现得太明显了，就不怕他生气？”
“他自己窝囊废，我还不能嫌弃一下吗？”见昭昭满眼担心，尤敏这才改口道：“好啦好啦，我又不是傻子，就说是孕激素作怪呗。”
昭昭还是担心，“尤敏……”
尤敏撒娇道：“好啦，我现在怀孕了，孕妇最大，就算有点小脾气，他也可以理解的。我跟你这种大美女不一样，像我这种普通女人一辈子不就是这个时候最精贵吗？我要是不抓紧时间享受一下我的孕期特权，等卸货了，我就该沦落成老妈子了。”
昭昭还是不放心，却不好再劝。
她们五点钟就来了，慢悠悠地吃了三个多小时，等到散伙的时候也不过八点多。
两个人分开后，昭昭这才有心继续处理pad的事情。她这次学乖了，主动告诉接线员，自己是在高新区上车，成华区下车，要求把电话转给这两个区的警察。
很快，一个归属地为锦城的陌生手机号码打进来了。
昭昭接起电话，“你好。”和她猜想的一样，对方正是处理这件事的警察。
昭昭再次陈述了事情的经过。
警察听完，问道：“你觉得他坚持要亲自送过来，是因为钱吗？想要当面跟你要好处费。”
昭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准确的说她不方便回答。
在陈述事情的时候，她力求客观，省略掉了司机跟她搭讪以及她感受到的来自司机的不怀好意。并不是她怯弱，而是国情如此。在这个地方，女性一向被以一种极高的道德标准要求着一言一行，即便没有任何过错，也难逃受害者有罪论。
昭昭的美丽为她带来便利的同时，也为她惹来过很多麻烦。
经历得越多，昭昭越明白一个道理，遇到这种事，与其去指责对方的轻浮浪荡，不如跳过与桃色有关的部分，直指问题本身。否则，旁人会先入为主，戴着有色眼镜看她。
昭昭说道：“他倒是没有主动提起过钱。”
警察说道：“这种话，他肯定不可能直接讲，他就等着你主动开口呢。”
昭昭沉默了一瞬，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呢？pad里有我的工作资料，我应聘下一份工作时需要提供，我一定要拿回来的！”
警察说道：“这样吧，我这边先给他打个电话。”警察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但是，他不一定会配合。”
昭昭脱口而出，“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