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阅和康平在会议室等了胡炳存和张淑萍将近一个小时,张淑萍先是说在路上堵车,过了半个小时又说身体不舒服不能来了。康平气得爆粗口,时阅倒是还淡定,“他们预付了多少钱?”
“我们收了六万的基础费用,剩下的是百分之三的风险代理。”康平琢磨了一下,“这不会还得给她退回去吧。”
“不会,张淑萍是个老讼棍了,她知道这是这个价钱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律师。她不来,只是还没有想好下一个谎话怎么说。”
时阅有些头疼,他翻开证据副本,“坏消息是出现了分家的事实,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事实没有书证,他们也只有言辞证据和一份村委会的证明。”说着时阅把那份证明给了康平,“你来发表一下质证意见。”
康平有些懵,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师父,你这证据突袭了,我都还没有核实这上面的内容,你这就让我质证,那我就只能对证明的事实不认可。”
康平看着时阅,他面无表情,但是以他对自己师父的浅薄了解,对这个答案应该是大大的不满意。
“是不是证据形式有什么不对啊?”康平试探的问。
“嗯?”时阅抬头看他,“展开说说。”
“师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么拎出来考试,肯定不是考事实问题。”康平尴尬的笑,“我漏知识点了。”
时阅坐直了,“单位出具的证明要具备三个要件,一是公章,二是单位负责人签章,三是制作证明材料的人的签章。”
“还有这规定?”
时阅微微蹙眉,认真的想了一下,“民诉法解释第115条?这个我记不清了,你自己去核实一下法条。”
康平在平板上记录下来,“成,我找一下。”
“这是对于单位证明的形式审查,对于内容,首先单位只能证明在你职责管辖范围内的事情。”看着康平还有茫然,时阅接着说,“如果你嫖娼了,那么派出所可以证明这件事,但是你跟你老婆睡一个被窝还是分床睡就不是它能证明的范围。懂了吗?”
康平恍然,“我知道了,老胡家分家,是人家的家务事,村委不负责村民家里分家的事情,所以村委就不能证明这个事实。”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农村情况比较复杂,有时候村委会或者村委会的调解委员会也会介入矛盾比较大的村民家里的分家纠纷。这个情况我们还是要落实。你马上去拟个提纲,明天我们去找他们家里去见他们。”
康平很不理解,凑到时阅跟前,“师父,你没事儿吧?委托人不配合,我们还要送上门去服务吗,明天给他们发个书面询问就行了?才给几个代理费啊,打回一百万才3万的代理费,我们还用这么卑微。”
“什么家庭条件啊,三万块钱都不当钱。”时阅抬头看了一眼康平,“哦,原来是服装大王的公子啊。”
“行了。”康平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苍蝇腿也是肉,我马上就去准备。”
晚上时阅和康平在外面吃的,回去的时候就看见苏见青在客厅里像一只没头苍蝇一下不知道跟谁打电话。康平和时阅换了家居服就不约而同的在客厅沙发坐下来,翘着二郎腿看好戏,看着茶几上的三张女孩照片,背面还有女孩的个人情况。
“我明天真的没时间,至少我今年不想去相亲。”苏见青有些暴躁,“妈,我大小也是个名人,到处去相亲这种事你觉得合适吗?以后传出去我每个周一三五都要出去见不同的女性,我还有什么名誉。”
时阅和康平嘿嘿嘿的笑个不停。
苏见青看那两个看笑话的人很是不爽,他草草挂断了电话,看着沙发上的两个人,猪肝色的脸都快冒烟了。沙发上的两个人也不忍了,直接笑出声来,“阿姨还真的是很老派,还有这种洗印出来的照片。就是,怎么只有三张啊,起码得十张才能配得上我们心远大作家的身份呢。”
康平夺过照片,“这长得也不行啊,我们心远大编剧见多了女明星,这种怎么能看上眼。”
说完两个人又嘿嘿嘿的笑起来。
苏见青抓狂,他指着沙发上的两个人,“你们俩也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了,一个博士一个硕士,还是律师,是专业人士,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女性,人家三个人姑娘招你惹你了,你们对着人家照片评头论足的。两个猥琐男!”说完把照片抢过来。
沙发上的两个人不笑了,立刻坐正,时阅轻咳一声刚要说话,就听见康平先开口了,“小舅舅,你这帽子也扣的太大了吧,我们也没说什么啊,这一三五的可是舅姥姥给安排的,可不是我们。”
“其实我们还没说完,虽然这三个姑娘不是十全十美,但是配你还是绰绰有余。”
“你们就是磕碜我呗。”
“不敢不敢!”两个人异口同声,“实事求是而已。”说完又笑起来,看着马上就要爆血管的苏见青,时阅起身搂着他的肩膀,“跟你开玩笑的,我们大作家大编剧怎么还会没有姑娘喜欢呢,你放心,这次我们一定全力支持你相亲成功。”
“就是,虽然长得不如女明星,但是论家庭和教育背景,那都是这个。”说着康平竖了大拇指,“不愧是舅姥姥挑的人选啊。”
“我是不会去的,一个都不会去见的。”苏见青起身,时阅把苏见青摁在沙发上。
“刚才是谁说要尊重女性的?你妈妈把时间地点都定好了,你什么理由都不说就取消,这合适吗?这不是摆明了就是看不上人家,你妈妈可是以你的名义约人家的。”
“就是,这日子都定了,就算是礼貌也得去见一下,说不定真的有缘分呢。”
苏见青瞥了一眼旁边故作高深的人,“你爸爸给你打了多少电话让你回家了,你都当耳旁风,你先把你的儿子做好再说吧。这个周六,你要是再不回家,你信不信我把你信用卡也停了。”
康平没想到这火拐了十八道弯儿竟然烧到自己身上了,他抬屁股灰溜溜的就回了房间。
苏见青一脸严肃的看着身边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我是不会跟别的女人交往的,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时阅一脸无辜,“现在是买方市场,你一个退货,你神气什么啊。”
“那你这种根本货不对板,连购物车都加不进去的货色,你在神气什么?”
这一人一刀都扎在心上,两个人面面相觑,冷哼了一声起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第二天,康平和时阅提前没有通知胡炳存夫妇,直接就奔着去了。在家门口就能听到里面在吵架,男的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听到女的喋喋不休的声音。
康平一个头两个大,他冲着时阅摆出一副窘迫的脸,“我们走吧,这老太太真没得谈,我们还是给他们发函吧。”
“都到门口了,你干嘛?”时阅抬手要摁门铃,康平赶紧把门铃捂住了。
“咱没必要自找麻烦,这老太太比恐怖分子还恐怖。”
时阅拍开他的手,“她还能给你砍头不成。”时阅话说得轻巧,但是也不耽误他头皮发麻。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猜也知道是女儿。时阅看着她,“我是胡炳存的律师,请问……”
“请进吧。”胡佳妮是个很优雅的女人,“让你们见笑了,我爸妈还在吵架。”
“谁来了?”张淑萍从里屋出来看见时阅和康平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你们怎么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时阅还没说话,张淑萍就急忙的进屋,虽然她压低了声音,可是时阅还是听到了,她警告胡炳存不要瞎说话。
“这个案子什么时候能结束。”胡佳妮显然已经很不耐烦现在的状态。
“这个……”
“你在跟律师瞎说什么?”张淑萍在家里还真是有说一不二的架势,这一嗓子给时阅和康平都吓一跳,康平拳头都攥起来了,手心里全是汗。
“张女士,胡先生,昨天我们去法院交换了证据,本来昨天下午想跟二位沟通一下证据交换情况,但是二位好像身体不太方便,所以今天我们就来了。”看张淑萍要开口说话,时阅忙截住,“我们现在遇到的情况非常特殊,对方提供了跟二位陈述事实完全不符的证据和一些陈述。”
“有什么不一样的,他们就会说我们老胡在出来念书的时候说不要家里的房子了,那都是他们胡说,我们老胡可没说。”
“零六年的时候,你父母和兄弟姐妹分家,当时有打电话征求过胡先生的意见,因为当时分家的时候有些纠纷,村委的调解委员会参与了分家纠纷的调解。在制作分书的时候正好赶上调解主任家里出事儿了,本来应该押后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了就是没有书面分书了,我们不承认,再说了兄弟分家,我们是老大都没参加,没人给我们打电话,这个分家无效。”
“2009年,下木村重新办理房产证,老宅的房子分开办证,其中三间房直接就办在了三兄弟的名下。你的父母只在自己那间房的办证材料上签字。”
“我们没同意,我们没同意,我们没同意。你到底是谁的律师,是我给你钱雇你打官司,你在为谁说话。”张淑萍这个时候已经有些声嘶力竭。时阅只觉得头要爆炸,“张女士,你误会了,我们并没有帮别人说话,我们只是需要你知道我们现在面临的局面。如果我们没有强有力的反驳证据,即使比较证据优势,对方也会比我们情况要好一些。”
“那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你请的是律师,是帮助你用证据把事实呈现给法庭,并正确适用法律来维护你的合法权益。但我们不是魔术师,没有的东西我们变不出来。”时阅站起来,走到胡炳存的身前,“你是案子的当事人,是原告,事实如何你要心里有数。”
“什么有数没数,这个家里的事情没有我不知道的。”张淑芬不等胡炳存说话,立刻就又开始咆哮。康平吓得跟鹌鹑一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敢动,一句话也不敢插,就看着时阅淡定的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脸都胀红的女人,“张女士,家和万事兴。我是您的委托人,只要我们的委托关系还在,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以委托人的利益为根本,我们做的风险提示都是实际面临的问题,想必您比我还要清楚,所以希望你们有什么反驳的证据及时提供给我们,我们只有五天的时间,周一我们就正式开庭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康平,“我们就不打扰了,你们忙。”
康平赶紧跟上,两个人出来都长出一口气。
“我真在那里做如针毡。”
“你不是对付女人很有办法吗?”
“你也说我是对付女人有办法,驯兽我没经验啊,这母老虎那得专业饲养员。”
时阅打开车门的时候就被人叫住,正是女儿胡佳妮,“时律师,想跟你谈谈。”
“需要找个地方吗?”
“不用。”胡佳妮眉头拧起来,“我不希望我爸妈再打这个官司了,我知道你们律师也有业绩压力,不管我父母怎么向你们要代理费,你们就给他们,我都会补给你们。”
时阅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的话,我因为要赚代理费而鼓励你父母诉讼。”
“难道不是吗?现在这个案子什么情况时律师应该也有判断。”
“你是他们的女儿,你为什么不劝他们放弃诉讼呢?据我所知,你先生也是一位法律工作者,你们可以为什么不做这个工作,放心,只要原告撤诉,按照委托合同,基础费用我们也退一半儿。”
胡佳妮也有些不耐烦了,“我们要是能做通这个工作,我还用找你谈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时阅打开车门,“你要有时间带你父亲去医院检查一下,你父亲心脏应该不太好,别让你妈像今天这样。”说完也不理胡佳妮的反应,开车就走了。
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康平也不太敢说话,几次欲言又止之后,还是时阅开口,“想说什么就说吧。”
“师父,我们是不是打不赢这个官司啊?我怎么现在觉得我们一分钱也分不到。”
“不是每个官司都是上风官司的,总有败诉的一方,驳回全部诉讼请求的案子多的是。”
“那为什么不跟他们提撤诉,这样至少也能退一半诉讼费啊,他们的诉讼费可是交了十几万呢。”
时阅把车熟练的停进律所地下停车场的车位,拧身正视身边的人,“你怎么不说啊,你吓得跟鹌鹑一样缩在那里一句话都不敢说,你让我在那种情况下跟她说撤诉,你是怕恐怖分子不砍头是吗?你是委托人的代理人,委托人就是要打这个官司,你就得冲在前面。遇到下风官司就撤退,我一年一百万的业绩你给我冲吗?”
康平想想也是,啥背景啊,手里都是能胜诉的案源。
日子就平静了两天,周末的时候,康平回家给老爷子过生日,这还是苏见青押送回去的。康平看见女主人的位置上坐着孕妇徐敏丽他的火蹭的就上来了。康平的少爷脾气可不是假的,走过来就把徐敏丽的盘子给撤了,“我妈的位子没那么好坐,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母凭子贵的年代了。”说完他把餐盘放到了客人的位置上。
这个操作震惊全场,康老爷子气得胡子都在抖,“康平,这就是你的修养吗?”
“修养?不知道那里来的女人怀着个野孩子就要来抢我妈和我的位置,我还得敞开怀抱欢迎?这不是有修养,是有大病。”
“你给我说话放尊重一些,那是你弟弟。”
“我弟弟?你都多大岁数了还一击即中,我都未必有这本事,你是自信过头了吧。”
老爷子拍案而起,“你给我放回去,要不然你就给我滚出去。”
“那我选择滚出去!”康平淡定的看着老爸,一点儿也不怯,“信用卡你也停了,车你也没收了,你还能怎么样啊?”
“那你信不信这个家里的一切,你一根毛也拿不走。”
苏见青本来觉得康平有些不懂事儿,闹得难看,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可是康老爷子这么说话他可就不爱听了。“姐夫,虽然康平有点儿不懂事,但是这个家里的东西我姐是占六成的,现在不执行遗嘱也是为了公司发展考虑。你知道,我姐的份额都是康平的。”
徐敏丽不做声,但是手已经在桌子底下攥成拳头了。
苏见青看着这饭也是没得吃了,借口去找康平也离开了。但康平是个有腿的大活人,他不接电话,上哪儿去找。苏见青去了几个康平以前常去的夜店,没见到人也就回家了。
时阅看见苏见青一个人回来愣了一下,“康平呢?你们没一起回来?”
“闹翻了,自己先跑了。”
“哦。”时阅兴趣缺缺的应了一声,就从冰箱拿柠檬水。
苏见青很不理解,他问道,“你都不问问什么情况吗?”
“他们家什么情况跟我有什么关系,不管什么情况,钱也不会分给我。我又不是作家,巴不得天天看人家闹腾。我只关心结果,我对别人隐私的细节不感兴趣。”
“那你关心他回不回来干嘛。”
“他要是不回来了,我就没人收租了,我管理自己的财富而已。”
“你真是个财迷,你从钱眼儿里爬出来的吧。”苏见青愤愤不平的起身回房间还把们摔的震天响。
时阅被吓了一跳,他赶紧上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木门,又轻轻的敲了敲,“咱们有协议,晚上八点之后你是不能发出超过40分贝的声音的,否则要被罚款。”
苏见青开门,一脸平静的看着他,“我就不交,我就违约,有本事你跟我解约啊,我搬走。”
这可是将了时阅一军啊,本来他很反感苏见青在这里住,可是现在他的想法真的变了,每天都能观察到这个人的动向,还每个月都能从这个人身上收钱,还收很多,他真的做梦都没梦到过天上掉这么香的馅儿饼。
“这倒不用,这点儿小事儿,构不成根本违约,罚款的钱呢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时阅点了点头,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走,心里想的是早晚从别的地方把羊毛薅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