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得喘不过气。他没再说话,转身就往商队那边走。
“走吧,回屋收拾东西,咱们回家。”
“好。”
俩人齐声应了,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刚迈出两步,陈父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直跳。
“婷婷!人家两口子过日子,你拽着孩子跑啥?你当自己还是幼儿园逃课呢?”
“别闹了!快跟我回家!重庆来的团,一溜儿上校、少将,全是人尖子!晚上县长摆酒接风,你必须去!”
“不去!我哪都不去,我就要回家!”
“你家在岳阳!不是太原!”
“不!我家就在太原!我再也不回岳阳了!”陈婷婷抬起头,声音突然拔高,“我现在实话告诉你们——我嫁人了。”
全场一静。
所有人都像被雷劈了,眼珠子钉在她身上,半天没人吭声。
白父白母,陈父陈母,脸上的表情从懵圈,慢慢变青,最后变成一块冻硬的豆腐。
“你们……你们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拿终身当玩具?!”
陈母眼泪刷地下来,冲过去死死抓着女儿胳膊:“婷婷,你说实话!你是哄我们的对不对?你快说啊!”
“妈,我没骗你。”陈婷婷眼睛红得像滴血,“宁远是我丈夫,两年前就拜过堂了。”
白母赶紧扭头扯住白玲:“玲儿!你来说!到底是你先嫁的,还是你姐?”
白玲翻了个白眼,嘴角还带着笑:“我姐先嫁的。但我后来也喜欢上他了,非他不嫁。我姐知道,就……把我收了。”
“你——!”白父气得手发抖,指着女儿鼻子,“我们白家世代书香,出过一品大员!你是白家独苗!你怎么能给人做小?你让我死后怎么见祖宗?!”
“哈,”白玲咯咯笑出声,眼泪都快蹦出来了,“我觉得是白家占了便宜呢。”
“逆女!逆子!”
“爸,大清早亡了,您还抱那本老黄历当宝贝?”白玲耸肩,“您自己呢?我走之前您屋里就三房姨太太,现在呢?八房都不止了吧?既然您能吃肉,为啥我喝口汤都不行?”
“我……我……”白父胸口像被砸了一锤,抄起凳子就想砸。
白玲立马躲到白母身后,梗着脖子喊:“我说错哪儿了?”
那边吵得像炸了锅,这边陈家,却静得像坟场。
陈父死死盯着宁远,脸色黑得能滴出墨。
他心里恨得咬牙,可一转眼,看见女儿怀里那团粉团团的小人儿,心又像被谁狠狠捏了一把。
这不是简单“私奔”了。
这是人财两空——女儿嫁了,娃生了,还成了个没名没分的商妇。
以后想把她嫁进军里当正妻?想都别想。
当个妾,人家都不一定收。
没正妻身份,陈家靠不上这棵大树,等于白忙一场。
陈父越看宁远,越觉得像一头猪,顶着一头秀发,拱了自家最水灵的白菜!
“来人!”他猛地吼,“叫人!今儿就把这姓宁的给我赶出家门!”
白父在一旁干笑:“陈老哥,这不太好吧……好歹是夫妻,老话讲,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没父母签字,没媒人画押,这婚能算数?!”
“可孩子都抱怀里了啊!”
“我家不要这赔钱货!”
宁远没说话。
他看着陈父,眼神冷得像冻了三年的井水。
他原以为,这老头只是想借女儿攀高枝,拿闺女换前程——这世道,人皆如此,他不怪。
但如今,明知道女儿是他老婆,还想着把她留下,把他一脚踹开?
这已经不是势利了。
这是脏。
宁远身上的气压,瞬间压得屋里的烛火都晃了三晃。
陈婷婷慌了,立马挡在他面前,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别生气……我爸不是有意的……他以前不是这样……你别恨他……”
宁远看着她哭得发抖的样子,心像被针扎穿了。
他轻声说:“婷婷,不怪你。是我们不该回来。早该悄悄来,偷偷走,不该让你挨这份骂。”
“我不怕……只要你别走,我就什么都不怕。”她哽咽着,攥紧他的衣角,“我们现在就走……我再也不回太原了。”
“你们当岳阳是茅房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陈父突然扯着嗓子喊,“来福!来福呢?!”
来福是白家管家,立马望向白父。
白父摆摆手,苦笑:“老陈啊,咱从长计议……这要是传出去,两家孩子都嫁一个商人,脸往哪搁?邻里不得嚼烂舌头?”
“那也总比拆散一家三口强吧?”有人小声嘀咕。
“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忍心?!”
陈父沉默三秒,猛地一挥手,声音嘶哑:“——那就,都留给你!”宁远越听越不是滋味,刚想喊人把陈家那俩泼妇轰出门,院外突然“嘎吱”一声——几辆黑乎乎的轿车齐刷刷停在了大门外,皮鞋踩地的脚步声乱得像打雷。
没等他反应,院门就被敲响了。
“谁啊?大过年的不让人安生?”来福扯着嗓子吼了一嗓子。
门外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传进来:“请问,宁先生是住在这儿吗?”
“宁先生?”来福一愣,手一抖,门栓都差点没拿稳。
门一开,他当场就腿软了。
门口密密麻麻站了几十号人,金发碧眼的老外,西装革履的学者,穿军装一脸杀气的军官,后头一溜儿端着枪的士兵,排得整整齐齐。街口堵着七八辆小汽车,黑锃锃地连成了一条长龙,直接从大门口一直排到了巷子尾。
来福头皮发麻,心跳得像擂鼓。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才把视线钉在一个穿灰呢大衣、面容冷峻的中年人身上。
那人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名帖,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
“县…县长?!”来福嗓门都劈了。
“别啰嗦,何部长问话呢。”旁边有人冷冷补了一句。
那人抬眼一笑:“不打紧,宁先生是住这儿吧?”
来福咽了口唾沫:“我们家……只有姑爷姓宁,您找的是不是他?”
“呵,太原来的那位?”
“是、是!”来福声音都颤了,“那、那肯定是他!”
“那麻烦通报一声。”那人把一张烫金帖子递过去,“美国国务卿艾奇逊先生,专程从大洋彼岸赶来,想见见宁先生。这是我的名片——中华民国外交部何正礼。”
来福一听“美国”俩字儿没反应,但一看到“外交部部长”六个字,当场魂儿都飞了!
这可是能直接见总统、连省主席都得低头的大人物!
现在,人家在自家门口等着姑爷?
白家,怕是要起飞了!
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地上,连滚带爬冲回院里:“老爷!姑爷!门外…门外来大官了!还有洋人!这是部长亲笔名帖啊!”
白父正端着茶碗喝茶,手一抖,茶水全泼在裤子上。
“啥??洋人?外交部部长?来找宁立?他……他犯啥大罪了?!”
宁远心里早有预感,可一听这话忍不住翻白眼——真要是抓人,早踹门冲进来了,还用得着送帖、敲门、等在院外?
但他没吭声。
身后十几个警卫瞬间“哗啦”一声端枪在手,短枪、冲锋枪、机枪,甚至有人脖子上还挂了两圈子弹带,杀气腾腾,像一群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活阎王。
陈家那俩老的,腿一软,直接缩到墙角去了。
“收了!”宁远皱眉,“人不是来找麻烦的。”
“是!”十几人齐声应喝,枪口“咔嗒”一收,但依旧挺胸抬头,站得跟标枪似的。
“走吧。”宁远一转身,“大洋那边来的人,千里迢迢,再不见,可就真失礼了。”
他牵着糖糖,缓步出门。
身后那群“兵油子”一动,整个院子瞬间安静得连喘气声都听得见。
白父抖着手,把名帖塞给陈父:“你、你看看!”
陈父接过一看,脸色“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囫囵。
“外交…外交部长……”
他猛地抬头,眼珠子直勾勾盯住宁远背影:“你…你刚才骂他?你骂他废物?你让他滚出你家?”
他喉咙里咕噜一声,冷汗唰唰往下淌:“完了……这回是秋后算账,连骨头都要给你嚼碎了…”
可下一秒,他眼睛突然亮了,猛地一拍大腿:“怕啥!咱有婷婷!咱有外孙!只要人还在,啥都翻盘得回来!哈哈哈!”
白父苦笑摇头:“你觉得…他真会当没这回事?”
宁远一行人刚走到侧院门口,来福屁颠儿跟在后头,小声问:“姑爷…您不去迎一下?这可是…是部长啊!”
宁远连眼皮都没抬:“不用,你去接,带他来我这儿就行。”
“啊?这……好…好吧…”
来福一路心惊肉跳,心想:这姑爷也太能装了,贵客都快踏破门了,还端着架子!
他刚走到院心,抬头就看见白父和陈父两人急吼吼地冲过来,一边挥手一边喊:
“别别别!咱们亲自迎!不能怠慢!不能怠慢!”
吱——呀——
两扇沉重大门,被他俩一左一右用力推开,灰尘簌簌往下掉。
“何部长!久仰大名!在下白守业!”
“在下陈质室!婷婷他爹!”
对方抬眼一扫,淡淡一笑:“哦?陈婷婷的父亲?幸会。”
陈父浑身一震,脑子里“嗡”地炸了。
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