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但凡活下来的鬼子,往后只要听见护矿军的枪响,腿肚子就能转筋。
这场追击,一跑就是好几天。
前方是鬼子,后头是护矿军,中间是山、是路、是村镇、是田埂。
兵找不到官,官也认不清兵,整个华北乱成一锅粥。
就算是宁远、李云龙、楚云飞这帮带兵的老手,都忍不住苦笑。
谁能想到?打了这么多年,竟打成了这么一场“民间大逃亡”?
部队全散了,指挥系统崩了,没人能集结,只能等——等那些打散的战士自己一个一个找回来。
但好在,护矿军天天练的是“三三制”。
仨人一组,见人就凑,碰上鬼子就打,根本不用认识。
一个持枪,一个掩护,一个绕后,火力压得住,身手躲得开,遇敌不慌,遇险不乱。
三把AK,干掉一个小队绰绰有余。
只要哪处枪一响,周边的兄弟就像闻着血腥的狼,慢慢聚拢。
等聚成班、聚成连,那才叫真狠——冲锋时有队形,穿插时有配合,攻得进,守得住,打得赢。
宁远一点不慌,反倒觉得这阵仗,比按部就班强多了。
可李云龙和楚云飞的脸色,却越来越沉。
他们时不时瞥一眼宁远,想开口,又憋着。
终于,李云龙忍不住了,嗓子哑得像破锣:“司令,是我没管住部队……弟兄们跑散了,伤亡大了,我负全责!”
楚云飞立马接话:“我也一样,不能让你一个人扛。”
宁远笑了,摆摆手,端起酒杯:“你们要是真拦着不让追,我反倒要怀疑你们是不是被鬼子打怕了!那时候,鬼子吓得连尿都吓出来了,你让战士们按兵不动?那是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吗?”
他一口闷了半杯,语气更沉:“信你们的兵,他们不是小孩,是爷们!是见过血的汉子。他们自己会回来的,别瞎操心。”
当晚,宁远亲自下厨,摆了桌家常菜,三个人围坐,没山珍海味,只有炖肉、粗粮饼和一壶老烧。
楚云飞夹了块肉,问:“司令,接下来咋办?一座城一座城地啃?先收复平津,再拿太原?”
宁远摇头:“太慢了。”
“华北四五个省,上百座城。十万大军,一座城打一个月,两年都打不完。咱们耗不起,百姓也等不起。”
“那……总不能干看着?”
“能。”宁远放下筷子,盯着两人,“可我不想打这些城。”
两人一愣。
“城里的鬼子?撑死了几十个,顶多一个中队,连重机枪都凑不齐。可城里有百姓啊——几十万、上百万的命。咱们要是用炮、用炸药,打下一城,死的不是鬼子,是老百姓。”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这不是打仗,是绣花。绣花?我们没那工夫。”
楚云飞皱眉:“那你什么意思?眼睁睁看着他们在鬼子手里受苦?”
宁远没答,只缓缓端起酒杯,往他们那边一敬。
“我带护矿军出晋省,从头到尾,只盯着一个目标——干掉鬼子的主力。血拼到底,不是为了占城,是为了断他们根。”
“两次大战,鬼子在华北的精锐,骨头都给我打碎了。增兵五十万?现在还剩几万?撑死了三万,还散成一盘沙。”
“剩下的这些破城,你们去拿,我不管。”
他把酒杯轻轻一放:“你们俩回去,告诉你们的人——华北的鬼子,主力已无。剩下这些破地方,谁有能力、有资源,谁去收。你们八路,你们中央军,你们自己划线、分地、认人,别等我下令,也别指望我派兵。”
话落,屋子里安静了半分钟。
只有窗外的风,吹得纸窗哗啦响。
李云龙低头盯着碗,楚云飞攥着筷子,一动不动。
直到宁远笑了,轻声说:
“这些城,我不抢。但你们——得去。”楚云飞和李云龙你瞅我我瞅你,脸上全写满了“这事儿不对劲”。
宁远这操作,简直跟白送没什么区别。
拼死拼活打下的华北,多少兄弟埋在土里,多少粮草耗得一干二净,结果呢?他一摆手,全给人了!
俩人脑子里嗡嗡的——这哪是打仗?这简直是拿命给别人砌墙!
地盘大,才有人丁,才有粮饷,才有兵源!没了地盘,军队就是没根的草,风吹就倒!宁远不是傻子,他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在他们看来,宁远跟以前那些军阀没啥两样——能拼能打,敢豁命,可他把自个儿的底盘拱手相让,图个啥?
宁远瞧着他们那副表情,心里门儿清。
他没急着解释,只是笑了笑,轻飘飘的,像掸掉肩头的灰。
他志不在华北,他在倭国。
要是真把这地方全攥手里,光是安抚、收税、练兵、管治安,就能把他整个人吞了。下一仗打的是东京,不是太原。现在把力气耗在这儿,等于拿斧头砍自己脚踝。
该扔的,他一颗铜板都不留。
李云龙和楚云飞又对视了一眼,这回没废话,狠狠点了下头:
“行!我们这就回去,把话带到!”
宁远沉默了几秒,声音压得低沉:
“别急着动手。鬼子还没死透,眼下第一要务,是把他们赶出华国。你们得告诉上面——现在,谁都不能先开火!”
他顿了顿,盯着两人眼睛:
“这话,你们得一字不差,带到延安,也带到重庆。”
楚云飞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司令,那护矿军……要不要先占一块地儿,落个脚?”
“不用。”宁远摇头,“等队伍集齐,我们在这儿休整两天,然后北上——东北,必须全拿回来。”
“我跟着您!”楚云飞拍胸脯,“鞍前马后,绝不含糊!”
饭没吃完,俩人就翻身上马,蹄声急促,眨眼就窜没影了。
宁远站在原地,看着那两道烟尘,心里沉甸甸的。
他是八路出身,按理说,这仗打胜了,该先分给老部队。
可华北太大,八路现在底子薄,要是他直接把地盘送过去,老蒋立马能炸了天。内战还没打完,鬼子还在喘气,这时候火上浇油,死的还是老百姓。
他只能靠这俩人当传话筒,让他们坐下来,心平气和谈。
他转身,带人走向战场。
硝烟散了,但空气里还挂着血味儿。
百姓们满地走,像蚂蚁搬食。
战士们都追击去了,留下的,全是拿锄头、铁锹、扁担的老百姓。
战场上,尸山血海。
鬼子的尸体横七竖八,有的脑浆子炸得跟豆腐脑似的,有的被炮弹削成两截,肠子挂树杈上。血淌得满地都是,黏稠发黑,像铺了一层烂泥。
断手、断脚、没头的身子,到处都是。
老百姓捏着鼻子,一边吐,一边搬。有人手抖得拿不住扁担,也得硬上。尸体堆得比山高,分门别类:枪支一堆,弹药一堆,尸体一堆。
他们见过死人,但没见过这么多。
可他们没停下——死的人越多,活人越要活。
宁远站着,面无表情。
心里没欢喜,也没悲痛,就一种累,像扛了三天三夜的麻袋。
他回头,对警卫说:“去,把周边县里的百姓,全都叫来。人越多越好。”
“几十万具尸体,烧得完吗?”
“烧不完也得烧。拖过三天,疫病一冒,死的就不止是鬼子了。”
“是!”
远处,魏和尚拎着大刀一瘸一拐跑过来,脸红脖子粗:“教导员!为啥不让俺们追?装甲车费油俺知道,可咱两条腿也能杀啊!你咋就让俺们在这儿看热闹!”
宁远二话不说,抬脚就是一脚,踹他屁股上。
“少废话,滚去帮忙清场!”狗日的,老子辛辛苦苦带出一帮开装甲的,你倒好,让他们在边上干看着?
鬼子都被干趴了,咱不能光当看客吧!你一句“原地待命”,老子部队都列好队了,弹药都上了膛,你他妈倒好,一个急令把人全拦回来!姓宁的,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他们背后骂我没血性,不跟你争,那你说我咋争?现在别人去啃骨头,咱们连口汤都喝不上,谁不憋火?!
宁远又踹了两脚。
“他们冲你发牢骚,你不会扇他们耳光啊?平时你不是挺能嚎的?”
“鬼子全国上亿人,难不成打完这一仗就没得打了?”
“都给我滚回队伍里,管好你那帮崽子!真到上场时敢掉链子,老子亲手把你吊树上当灯笼!”
他站在宁远旁边,一块儿溜达着看战场。
地上碎得不成样子,肠子、断手、烂肉到处都是,两人得低头绕着走,生怕踩到哪块还冒着热气的玩意儿。
老百姓在翻尸体,一个接一个,动作麻利得像捡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