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半个月后，我的身体奇迹般地稍好了些，能够下床走动了。
走累了，楚离就背着我，在院子里转圈。
他说，多晒晒太阳，对身体好。
我伏在他肩头，听他絮絮叨叨讲一些趣事。
「东街的狗和西街的猫打架，猫打输了，在人家门口骂骂咧咧了一晚上。」
「王八我已经派人先送到西州了，等你去了，说不定小王八都能看到了。」
「天气真热，街上有好几个卖酥山的小贩，可惜你不能吃凉的。」
最后，他说：「程未晚，裴瑾怀在找你呢。」
「和亲的队伍本来已经走到来玉门关，他突然下旨将你召回，结果召回去的是那个假扮你的宫女，他现在正满世界找你呢。」
我趴在楚离肩头，满脑子都是他刚刚那句：街上有好几个卖酥山的小贩。
好想吃啊，怎么办。
我没想到，在这些话的第二天，我就见到了裴瑾怀。
他风尘仆仆，身后只跟了两名护卫，见到我的第一眼，似乎被吓了一跳。
我依旧趴在楚离背上，瘦的几乎只剩一副骨架，
「你怎么了？」
「嗨，陛下，如你所见，我快死了。」我鼓起精神，冲他翻了个白眼。
他不信。
「程未晚，别开这种玩笑，朕后悔了，不应该让你去和亲，你跟朕回宫，朕会好好待你的。」
说着，他就要上前拉我，被楚离躲开。
是时候敞开心扉谈一下了。
「陛下，我真的快死了。」
他蹙了蹙眉头：「跟朕回宫，朕找最好的太医给你医治，你不会有事的。」
我摇头：「血沉之症，无药可治，而且宫里一点都不好，你的那些妃子老是欺负我，我欺负不过她们只能骂两句，骂完了你还要怪我，那破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
「我还知道是那些大臣们逼你在我和孩子间做选择，要么留下我，要么留下孩子，你选择了我，我应该高兴的，可是我好难过，裴瑾怀，母子连心，你能体会那种痛吗？」
他脸色苍白，神情痛苦：「那时我刚刚继位，根基不稳，所以才……，阿晚，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求你了，求你了……」
「来不及了，裴瑾怀，放过我吧。」
没想到临死前还能跟裴瑾怀告个别。
既如此，这一世的愁怨也算了了吧。
其实也不算，因为旧怨已了，又添新愁。
楚离好像真的喜欢上我了。
「程未晚，你说这他妈算怎么回事？老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你竟然就快死了。」
「呜呜，程未晚，你能不能晚点死？」
饭桌上，楚离抱着饭碗，哭出了一股吃席的架势。
我赶紧夹了只饺子塞到他嘴里。
可怜见的，这孩子一定是伤心极了，连我爹包的饺子都敢咽下去。
我默默把自己碗里的饺子全部倒到他碗里，然后摸摸他的头：「年轻人，吃了这点爱情的苦，往后你一辈子都会顺遂的。」
「呜呜呜，我媳妇都没了，顺遂个屁。」
10
我爹说，裴瑾怀没有回京城，而是住在了我和他成亲时住的那栋宅子。
我琢磨着他可能是想追忆往昔，忆苦思甜，就没往心里去。
主要是我的心也装不下那么多东西了。
这几天，宫里的御医，民间的神医，甚至连苗疆的巫医都来了，每一个人在看过我之后，都无一例外地摇头说：「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楚离送走最后一个大夫，回到我床前，哭得像条狗。
哭完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拉起我的手：「程未晚，咱们去天山吧。」
「说不定等你到那里，雪莲花就开了呢。」
「好。」
来时的马车铺上了柔软的软垫，我爹亲自将我抱进车厢，走时，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病好了，记得回来看爹。」
「好。」
再后来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
每天都在睡觉，只有一两个时辰清醒着。
每次醒过来，楚离都在赶路。
车窗外的景色一路变换。
从高山到长川，从草原到荒漠，千奇百怪，都是我没见过的景色。
直到有一天，下雪了。
有细碎的雪花飘进马车，我睁开眼，看见楚离握着我的手。
「程未晚，你再等等，很快，很快就到了……」
奇怪，楚离明明就在我眼前，他的声音却很远，好像自天边而来，我的世界，陷入了黑暗。
11
番外。
永正十年春。
大凉皇帝裴瑾怀正在御书房批奏折，收到了一封密信。
信上说，西州梁王妃半月前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裴瑾怀收起信，转头望向御书房窗外那棵他从木城移植过来的桃树。
春芽将生，微风和煦，有两个小太监蹲在树底下除草。
他想起多年前，他受伤失忆的时候，爱上的那个姑娘。
张扬，活泼，古灵精怪。
如果他不是皇帝，或许他们可以在一起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