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不敢。”张公公微微欠身,可身子依旧牢牢地挡在张贵妃身前,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
张贵妃深吸一口气,索性不顾半青的阻拦,伸手要推开张公公,张公公纹丝不动,直直地看着张贵妃,“陛下一片苦心,娘娘何必要辜负呢?”
张公公微微放慢了语速,有些意味深长道:“您要保全自身才是啊……”
半青的嘴唇都吓白了,张公公话里满满都是警告,忍不住顺着张公公的话,给张贵妃递台阶道:“娘娘,天寒地冻,有什么事,等雪停了再去吧?至少……容奴婢替您披上一件大氅?”
张贵妃的动作一顿,张公公话里的意思,她作为陪伴陆时至近十年的女人,怎么会不懂?
涉及军国大事,陆时至一定会问罪张家,而且是重罪!
陆时至的态度也很明白,此时此刻,如果张贵妃愿意乖乖地待在百合宫,和张家撇开关系,不再插手此事,陆时至会给她一个体面。
可若是她执意不肯……
其中后果,以陆时至的冷心薄情和狠厉手段,张贵妃不敢想象。
可比起这个,张贵妃想的更多的,是张家挑拨夏将军的事,是由她授意的,此后的种种,都有她的指使……她作为女儿、作为张家人,如何能眼看着父母亲族沦落而无动于衷呢?
而且!
张贵妃余光掠过偏殿一箱箱往外搬东西的宫人,这都是陆长禧的物件,陆时至的心已经被窦昭昭勾跑了。
没有张家,她这个张贵妃背后还有什么?
她还怎么跟窦昭昭斗?等着她的又是什么结局?
张贵妃忍不住冷笑出声,她无需深想,都知道针线房那件华贵无比的金丝雀羽凤袍是为谁做的。
难道她还要继续做那个不被重视、屈居人下的,永无出头之日的妃妾,任人践踏吗?
张贵妃缓缓摇头,一颗心变得愈加坚定,她不要再过这样寄人篱下的日子。
再抬眼,张贵妃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沉静和冷漠,她死死地盯着张公公,气势逼人,“本宫以贵妃的身份命令你滚开!”
“贵妃娘娘息怒。”张公公敛眸,退了一步。
半青重重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还有专转机,连忙抚着张贵妃,才要往外走,就听张公公嘹亮的声音传来,“陛下口谕,请张贵妃听旨!”
张贵妃的脊背猛地崩紧了,一主一仆的身影僵立了好一会儿,张贵妃才迟钝地转过身,在半青的搀扶下,有些木然地跪下,“臣妾听旨。”
张公公微微昂首,面无表情道:“贵妃张氏,勾结朝臣、结党营私、干预朝政,对上不敬,对下不慈,不知悔改,枉顾朕的信任,然朕顾念多年情分,不忍苛责,着废去贵妃之位,降为嫔位,禁足三月,静思己过,钦此。”
整个百合宫都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张贵妃,不,如今是张嫔了。
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能转的那么快,得意与失意都来的叫人猝不及防。
张嫔同样深受打击,她的身形微微晃了晃,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机关算尽,她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半青慌忙伸手搀扶,却被张嫔重重甩开,张嫔挺直了脊梁,礼数周到地俯身拜下,额头落在交叠的手背上,沉声定气扬声道:“臣妾领旨,叩谢陛下隆恩!”
只有尾音的颤抖,泄露了她的悲凉和戚然。
张公公识趣地没有多做停留,躬身行礼后,给了守门的侍卫一个眼神,转身离开。
随着厚重的木门重重合上,张嫔的背脊似是不堪重负地弯了下来,柳眉紧皱,重重闭上眼,偌大的庭院只余萧瑟的寒风,一路灌进了她的心肺。
张嫔只觉得喘不上气,一张口,喉头发痒地咳嗽出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半青慌忙扶着张嫔的手臂,焦急道:“娘娘!奴婢扶您进屋……”
张嫔却再一次推开了半青的手,单手撑地,支撑住了绵软的身子,呼吸急促,“不。”
半青满眼怜惜,“娘娘!”
张嫔的大脑渐渐恢复清明,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用从皇子府到皇宫的多年情分,来给张家换来一点生机。
当然,张嫔很清楚,陆时至的心里存不下半点情分,她是用宫中众人的嘴巴、用天下人的口舌相逼。
她是先帝所赐的侧妃,她要是悲凉的死在宫里,传扬出去,天下人,少不了要议论陛下无情。
张嫔定了定心,不顾周深的森寒和膝盖下刺骨的硬石板,挺直了腰背,跪的端端正正,声音平静无波道:“我自知罪无可恕,唯有长跪不起,忏悔罪责。”
半青的手不由自主地发颤,片刻后颓然地垂落下来,默默跪在了张嫔的身边。
不多时,纷纷洒洒的雪花就落了二人满身,张嫔的脸色被冻得隐隐发青,睫毛上都是朵朵雪花,凄凉无比。
宫人们远远看着,都不由得流露出不忍的神情,压低声音议论起来,“你们说,贵妃娘娘……不,张嫔娘娘这是犯了什么错,陛下怎么会如此重罚?”
“我看呀,与其说是娘娘犯了错,不如说,是有人吹了枕边风。”
“也是……”这话立刻获得了不少人附和,“战事一平,陛下立刻复位珍妃,可见有多喜欢珍妃,珍妃略说两句话,咱们娘娘可不就得遭殃吗?”
“嘘!”宫人中有谨慎的,当即警告道:“这话可不是咱们能说的,都不要命了?”
“只是在咱们自己宫里,又没有别人……罢了,我只是替娘娘可惜,娘娘与陛下多年夫妻情分,从前替陛下料理皇子府,如今替陛下管理后宫,陛下怎能如此绝情?”
……
张嫔静静听着风中微不可闻的议论声,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