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敢于跟所有主创叫板的男主角当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剧本围读了三天，许一是唯一一个能直接脱稿背下所有台词的演员，不仅如此，他自带的服化团队还把男主妆造都提前捋过了一遍，配合着剧组提供的服装查漏补缺贴补了不少，男主的人物造型一下子就上了一个档次。这一番操作下来，连秦依依这样的老手也不得不服。
她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许一这么难搞，严导却还要主动给他抛去橄榄枝了。这人能出活儿，起码是个知道本分且能做好本分的合格演员。作为女主角的她，越是这样越得遇强则强，通宵达旦地做功课、使出浑身解数来啃剧本，终于在围读期间勉强跟上了许一的脚步，没有真的挨骂。
有些惫懒的女二号陈心就不一样了，她的宝贵时间多用来健身美容，光台词顺不下来这一条罪状就足够被许一骂回老家去了。许一骂人难听，劈头盖脸教训孙子似的，一众主创在边上听着，没一个敢回嘴帮陈心解围的。娱乐圈很怪，拿钱拿名气压人的有，拿业务能力碾压的也行。
陈心也怪，娇滴滴的公主样子，挨了骂就哭，一边哭还一边继续念台词，没提过撒手不干的事儿。这么着三天下来，台词居然也顺下了大半。秦依依再看薅头发的严导时就肃然起敬了：原来大家都是高手！既能攒出这么一出鸡飞狗跳的局面，还真的能攒成功了，敢情是早拿捏住了每个主演的精髓所在啊！
开机宴是在平城小有名气的美亚中心里举办的，该讲话的讲话，该表演的表演，该起哄的起哄，秦依依不用干什么，只管埋头吃喝。上辈子看不上剧组的餐食，那是没吃过苦，这辈子见着好的可是一顿都不能落下。
原本凑在她身边不断吐槽男主角的陈心接了个电话就悄悄闪人约会去了，秦依依更没有压力了，这桌子她最金贵，好吃的全在她这头。正大快朵颐着，另一桌爱起哄的人叫嚷着凑了过来。
摄影组和灯光组的老大是一对闯荡江湖的好兄弟，连劝酒都要搭着肩膀一起来。两人都有点醉，先是笑眯眯地敬一杯女主角，见郑九儿识相地干了，顺势起了促狭心思，撺掇着她一定要给许一敬酒。光敬酒不行，还得来个交杯的。
灯光组老大给她把酒满上：“郑老师，咱这戏卖得好不好可全看你和许老师了。您这新人第一回挑大梁，于情于理都得跟许老师多学习、多交流，尤其要多沟通感情啊！”
重点不在学习交流，还是得“沟通感情”。多少互联网大厂打着新员工破冰的旗号搞些不入流的猥琐小游戏，这些剧组老油条戏耍新人的时候也不遑多让。
郑九儿脸色一僵，她是秦依依的时候连制片人和导演的面子都不看，拍戏期间更不可能有工作人员来灌她酒，说来说去，一个纯新人上来就演大女主，确实挺招人恨的。
既不能直白地把人撅回去又不能露怯示了弱，她正想着这满满一杯白酒该是一口干掉还是小口分次喝完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一突然表了态。
“这有什么难的，既然灯爷高兴，咱们就喝一个。”他的话音熟稔，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手上的动作也不停，截了郑九儿的白酒杯，换了一杯红的来：“明天还有戏，喝白的不合适。郑老师，红酒可以吗？”
秦依依第一回听许一这么客气地称呼自己，茫然的“嗯”上一声，脑子突然清醒了过来。是呢，劝酒的是两个部门的老大，是接下来三个月要日日相处的机要人员，新人郑九儿可不能跟他们耍心眼，否则，一定会吃亏。
几百人的剧组分成职能不同的各个部门，90％的部门是临时外聘来的，人多且杂，皆由各部门老大分治统辖。部门老大只对制片人和导演负责，不说权力大小，想使个坏可太容易了。直白地讲，郑九儿这第一部戏拍得美不美、她的形象上不上镜、她的服化能不能最大限度地展现个人魅力，全都拿捏在眼前的这两个部门老大手里。
他们这样的人大多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没念过什么书却学了一手过硬的剧组技术，兄弟们抱团闯荡娱乐圈，从底层一点点打拼，混出头的就成了部门老大。对他们而言，个把新人主角是不必看在眼里的，无怪乎连已经成名的许一都要客气地称呼灯光组老大一声“灯爷”。
当然，许一的咖位还是在的，两个老大原本也没想为难他，见他主动给郑九儿解围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尤其见两人毫不扭捏真的手腕勾连喝过了一口交杯红酒后，就脸上讪讪地说几句俏皮话换地方闹腾去了。
秦依依抹抹嘴，低眉顺眼地悄声跟许一道个谢，心里想着这大概算是男女主之间稍稍缓和关系的一点好征兆了。毕竟是回归娱乐圈后重整旗鼓的第一部戏，她私心里还是希望万事顺利的。
她脸上带笑，正想跟许一再攀攀交情，没曾想对方手指一抬直接拦住了秦依依示好的酒杯：“你谢不着我，他们要见天地给你穿小鞋，一遍两遍地NG，耽误的是我的时间。”
示好的小酒杯只好小心翼翼地又收了回来，秦依依暗暗腹诽：这位许老师果然会摆架子、很不好搞！
许一猜她心里没有好话，跟着哼笑一声：“你一个关系户来的，居然连个助理都没配？可见你那个金/主也不怎么样。”
“咕嘟”的一声，是秦依依呛了一大口酒，还闹了个大红脸。这姓许的真狂妄，什么金/主银主的话是能在桌面上聊的吗？更何况，袁拾年之于自己能是金/主吗？顶多……顶多算是个冒牌的姐夫！
她心里不忿，觉得大家好歹是关系平等的对手戏演员，不能由着许一再这么豪横下去了，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就要发脾气。奈何越急越咳，脸是越来越红，话音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许一拿纸巾堵她的嘴，身子撤出去老远，生怕她吐沫横飞地污染了自己，正要笑话她两句，手里的纸巾却被人冷不防拽走了。
一个吊梢眉单眼皮的高马尾姑娘接了他的纸巾给秦依依擦嘴，眼风扫他一下，客气地道一声谢：“许老师辛苦了，我来就好了。”
姑娘一身运动服，举手投足干脆利索。她蹲在秦依依身前帮忙擦脸擦手、拍背顺气，很快就把人给调理顺了。见秦依依咳得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又自来熟地一笑，把随身带着的保温杯打开盖子递了上去。
“郑老师喝点温水润一润。杯子是新买的，水是家里烧的，放心用。”
许一皱眉看她，伸手要拦。艺人在外吃喝不能随意，毒死毒哑的也不是没有过，郑九儿这新人可别出师未捷就着了别人的道。
秦依依感激地看他一眼，转头接了水杯：“谢谢谢谢，姑娘你是……”
姑娘大方一笑：“郑老师你好，我是你的助理郭晓茹，负责配合你在剧组的一切工作生活。你叫我‘晓茹’就好。”
刚说助理，助理就到了。郭晓茹不卑不亢地说是“配合”，没说“照料”，可见是个懂进退有想法的年轻人。秦依依心里这么想，面上却赶紧摆摆手：“你肯定搞错了，我没有请过助理。”
而且，即便是要招聘新人做跟组助理，多半也要找年纪小、刚毕业的半大孩子，有力气、有冲劲、待遇不用给太高，就像野花花那样的。眼前这位郭晓茹虽然年轻但也不是学生样了，言谈举止又很有经验，不像是能给新人郑九儿做助理的。
郭晓茹一脸了然，翻开包拿了一叠合同递给她：“这是您的主演合同，刚才去取的时候等着剧组盖章耽误了一点时间，这才来晚了，您收好。片酬已经转到您卡上了，也请记得查收。”
秦依依更糊涂了，合同她是早签好了等着剧组盖章返还的，但片酬却压根没提过。准确地说，她的那份合同只是走个约定流程，所谓的片酬有没有还是两说呢。估摸着大家都觉得，她这关系户大女主早坐拥金山银山了，压根不缺这三瓜俩枣。
按她一贯的脾气肯定是要去争一争的，但今时不同往日，能让自己的演员简历最快速地充实起来、能有女主戏尽快上映才是最紧要的事。眼皮子不浅、能看得更明白长远，这也是她比真正的新人小演员更有优势的地方。新人入行的前几部戏要跟人谈钱，那才是傻子。反正剧组管饭，她早就决定来打这一回白工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上赶子来送钱了。
不过，合同上压根也没留自己的银行账号，她的片酬是多少？又是打到了哪张卡上去了？
她还没问，郭晓茹就主动拉起了她的手：“高兴坏了吧？看您，都想不起平城银行的那张卡了！”
平城银行？是……是袁拾年！
秦依依想起来了，在铜县时她拿过他的一张银行卡，里头还有十万块。要不是那张慈善卡撑腰，她和胡凤莲都不一定能顺利逃回平城来。
口中的“袁”字只做了个口型，手上一紧，身边的郭晓茹就会心一笑地点了点头：“没错，我是他安排来的，您只管好好拍戏，其余的事情我都会帮您做好的。”
郭晓茹眨眨眼，说这句话时似乎有意模仿袁拾年的模样，秦依依忍不住一笑，倒像是真的看见了袁拾年是怎么安顿助理的。
她一向脸皮厚，送上门的好处不要是傻子，想通了是袁拾年在售后服务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热情地拉着郭晓茹落座之后又主动给人夹菜：“那以后就辛苦晓茹姐多帮忙了，工作不着急，先吃饱喝足了再说。以后也别‘您长您短’地说话了，听了别扭，直接叫我九儿就好。”
到底是接受别人的帮忙，秦依依愿意释放最大的善意。郭晓茹也很尽职，在她说话之间已经随手给她换过了新的餐盘和湿毛巾，之后才自己动了筷子。
秦依依正要聊聊片酬的事，许一幽幽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呵，金丝雀而已，还挺上心。”
话音刚落，哗啦一声，郭晓茹手边的一碗热汤稀里糊涂全洒在许一身上了。
生气的生气，道歉的道歉，刚入职的小助理惹了祸却又隔空冲她得意地挤眉弄眼，一场开机宴更加热闹了。
秦依依艰难扶额：我只想好好拍个戏，有点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