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神盯着报纸头版上的巨幅照片,现出复杂的表情,毕竟有他在,东北还没有哪个厨师能在他不动笔的情况下被捧成这样,
更何况是一个年轻人。
那张报纸上写道:“中华美食历史悠久,海纳百川,融会贯通,又变化万千。在美食的舌尖之战中,各大菜系频繁过招,风云迭起。虽然大家对于豆腐脑是甜还是咸、粽子放枣还是包肉、吃火锅蘸麻酱料还是蘸油料争论不休,但对于哪种食物最能代表中国,大家的意见却是出奇地一致。那就是世界的美食在中国,中国美食的代表是饺子。而最好的饺子出自一位神秘的年轻厨师之手。他至今不肯透露姓名,我们只好称其为——饺神。”
食神将那张报纸扔进了烤火的火盆,然后换了一套西装,穿上大衣,撑起伞,走进了寒冷的雨夜。
这家餐厅风格简洁而古朴,灯光虽然不太明亮,却透着十分的暖意,纯木的装修更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灶台就在吧台后,厨师面向里面工作,转身向外就能面对客人。
此时,饺神正在店中擦拭着灶台,助手六子也在打扫地面。在室外大雨的衬托下,室内显得很温馨,如同漂浮在风暴之下海面上的小小救生舱。现在已接近打烊时分,食客都已离去,餐厅在做最后的清理。
突然,餐厅门又开了,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带着冷气和雨气走进来。他一踏进门里就将风雨关在门外,收起伞,问道:“还有饭吗?”
六子赶忙走过去,接过客人的雨伞和大衣,这才看到来者西装革履、文质彬彬,因为外面雨实在太大,他的裤子和鞋都湿透了。六子先去把雨伞和大衣放好,然后去点燃熏香,又拿来干燥的衣服和干净的拖鞋给客人。客人换好后才坐到吧台前面。
饺神只抬了抬头,又继续低头工作。客人也不发言。不知为何,两人之间竟莫名地对峙起来。显然饺神知道来者是谁,而且似乎对这场会面已经期待很久了。
“怎么来的?”
“徒步来的!”
“多远?”
“七七四十九里。”
“走了多久?”
“九九八十一分。”
“食神刘波,美食刺客,在《民声》上写美食专栏十五年,没有一篇好评。我说得没错吧?”
客人未置可否,环视一周,见桌脚下垫着一本《母麒麟美食指南》,封面是正是店主本人。他从桌脚下抽出那本杂志,轻轻 掸了掸灰,说:“《母麒麟》这么大的美食推荐指南都被您拿来垫桌脚,您还会怕我一个写字的吗?”
饺神微微一笑:“怕谈不上,只是疑惑。”
“疑惑什么?”
“百家饭百家味,您凭什么定人家生死?”
“我没有定谁的生死,而是没碰上好故事。”
“故事?”
食神换了个坐姿,推了推眼镜,说道:“城南三十里,白龙坞,盛产什么?”
“寿眉。”
“多少钱一斤?”
“一个大洋十二斤。”
食神掏出一只相当精美的锦盒,轻敲盒盖上的翡翠:“但是城南四十里有一百果山,山中有秘泉,泉水旁有老树三棵,每年产茶不足三十斤。这三十斤茶,每年需得六个大洋——”
“一斤?”
“一片。”
食神轻轻打开锦盒,里面有数十片茶叶。他拈出三片,放入茶杯,向六子示意。六子马上拿来水壶,将水注入茶杯。壶里的热水温度恰到好处,六子注水手法专业,茶叶已在杯中轻盈地漂开,香气随之飘出。食神用手轻轻一指茶叶,笑而不语。
饺神深吸了一口茶香,赞赏地点点头,然后认真地问道:“那么,先生会怎么写我的故事?”
“那就看今天这顿饺子包什么馅儿了。”
“呵呵。坐!”
“妥!”
“饿吗?”
“能等。”
饺神点点头。
很快,厨房里又响起来,之前关掉的火、设备也都重新开启,食材还没收起。六子换了一条干净围裙,重新洗手,回到琉璃厨台前。他两手粘面,熟练地擀起饺子皮儿来。但他刚刚擀了几张,就听琉璃台上“啪嗒”一声。
原来是饺神用擀面杖轻轻点了一下,六子像被定住一样,一动不动地等师父教训。饺神拎起一张刚刚擀好的饺子皮儿,原来有一坨菜叶子被擀到了饺子皮儿上。六子额头冒汗,等师父发落。
可饺神只是看着他。他忍不住分辩道:“本来它……可能是刚才拌馅儿的时候……”
饺神没理他的话茬儿,而是问道:“来多久了?”
“快……快九年了。”
“九年。嗯。九年都干什么了?”
“三年和面,三年拌馅儿,下个月擀皮儿满三年,就能学包了。”
“加一年擀皮儿。”
“啊?师父——”
“一年半。”
“是。”六子只得认罚,低着头进后面准备汤去了。
这一切都被食神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轻轻自语:“哼,作状。”
就在这时,饺神问道 :“先生可有存在我们店里的饺子汤?”
“汤?”食神不解。他只听过有存酒的,从未听过有存汤的。
“有水,就有汤。”饺神解释道,“先生是哪里人?”
“北方人。”
“北方哪里?”
“北方东边。”
“东北人!六子,”饺神对六子道,“今晚煮饺子用辽河水。”
“辽河水”三个字让食神眼睛一亮,就听里面六子将布帘拉开,几十个精致的玻璃大瓶陈列其中,像名贵的泡了中药的酒一样。
食神站起身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当然,请!”饺神说。
食神来到后厨,只见柜子里的玻璃瓶上贴着标签,用很漂亮的隶书书写着——辽河源、秦淮井、西湖潭、天池露、渭水头、湘江北……
食神惊呆了,一股狂喜涌上心头。他还从未听过饺子汤还有这种讲究。
六子费力地搬下“辽河源”,将一口精致大锅中原来的水倒去,把“辽河源”倒在里面。
“家乡水,家乡人,家乡饺子家乡魂。高明!只是……”食神不禁赞叹,但又指着其中一瓶水问,“只是不知这瓶只写了一个‘响’字的是哪里的水。”
“哈哈哈哈,问得好!”饺神说,“‘响’不是源头,而是寓意,乃是一喜剧巨匠存在我这里的。”
“是寓意,明白了,但求包袱能‘响’。”
“高见。”
食神这次真的来了兴致,这不就是他一直所要探寻的“故事”吗?他细细地看着一瓶又一瓶汤源,它们在空间上可谓遍及神州大地,标签名也能跨越古今。还有一瓶水写着“吉隆坡河”,他一问才知,这是回国探亲的华侨所留。食神拿出本子,一一将它们记下。
这时,饺神问道:“还未问先生,您想吃什么馅儿的?”
“哈哈哈哈,”食神朗声大笑,“听说韭菜鸡蛋饺子乃是先生几百年的家传,那自是要尝一尝喽。”
“那是最好。你这个点儿来,别的也没有了。不过需要纠正一下,蛋是蛋,不是鸡蛋。”
“哦?那是?”
饺神手上不停,一个又一个精致的饺子从他手中包出:“你听没听说过有一种没有脚的鸟,它只能一直飞,一生只有一次落地,就是它死去的时候?”
食神拍手道: “无脚鸟!这是我们这些在外漂泊之人的化身啊,只是有一点我没想明白。”
“讲。”
“这鸟一辈子飞着不下来,这下的蛋不就摔碎了吗?”
“你怎么不问韭菜?”
“那韭菜?”
“没有韭菜。”
“那怎么叫韭菜——没有鸡——蛋馅儿的?”
“红尘俗人,我们谁人不是韭菜?”
“没错!我这两年总被人割。先生高明,那这面粉是?”
“太平。”
“何解?”
“粉,是太平。”
“漂亮!”
这时,六子悠长地招呼道:“水开喽!”
饺神也高声回应:“包好喽!”
六子费力地挪开大锅盖,走了过来,然后端起包好的饺子去下锅。
食神听着扑通扑通的下水声,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饺神笑道:“饿了吧?”
“确实是有点儿,为了这顿饺子,我上周开始就没吃饭,又走了四十多里路。”
“好饭不怕晚。”饺神开始解围裙, “你前前后后打听了一遍,还有一物为何不问?”
食神心领神会道:“醋。”
“请讲。”
“我不问自有我的理由,吃不下去的饺子才用醋。前三个得白嘴吃。前面被酸味儿抢了味道,岂不是无法品尝饺子的本味儿?”
“不错。但这醋也有开胃提鲜之作用。”
食神停下取筷子的手:“这世上难道有既开胃又不抢风头的醋?”
饺神微微一笑,取出一个密封的小瓷坛子,打开封盖,一股醋香飘了出来。他往一只小铁壶里倒了一些,点燃桌上一只小火炉,然后将铁壶摆小火炉上。不一会儿,蒸汽喷出。
食神闭上眼睛,提鼻猛闻,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他不禁拍手赞道:“妙啊!先生这招儿不光能开胃,还能预防感冒。”
“开胃不假,但预防感冒是谣言。”
就在这时,饺子锅盖上冒出蒸汽,蒸汽向上一顶,触发了悬在锅上的机关,浑厚的钟声在小店中响起。
饺神立即起身,用刚才“包好喽”的腔调大喊一声:“饺子出锅啦!上饺子!”
食神早已按捺不住,筷子举在半空已经打了一回快板书。
饺神手中的笊篱一挥,一盘饺子已经盛得。他端着盘子,却没往桌上放,而是对食神说:“闭眼!吐气!吐!把肚子里的气排干净!”
食神咽了口水,赶忙照做。
饺神将饺子端到他鼻子前,发出指令:“吸气!闻!闻到了吗?”
“闻到了!”
“闻到什么了?”
“饺子味儿!”
“就这么简单吗?”
“馅儿!馅儿味儿!”
“什么馅儿的味儿?”
“韭菜——没有鸡——蛋味儿!”
“韭菜蛋味儿就只是韭菜蛋味儿吗?”
“啊,那不然呢?”
“那是没有脚且飞在天上漂泊,心甘情愿被那个啥的人生味儿啊!”
“厉害!”
“还有呢?还有什么味儿?”
“还有……还有皮儿味儿!”
“皮儿味儿就只是皮儿味儿吗?”
“啊……那不然呢?”
“那是麦香!是你老家的万顷良田啊!”
“高明!”
“还有什么味儿?”
“还有,还有醋味儿!”
“醋味儿就只是醋味儿吗?”
“不,那是经年累月的经验、悉心足时的酿造厚积薄发地献出,那是匠人精神的味道!它将前两种味道调和在一起,那是千千万万劳动者为家乡、为亲人、为国家贡献出自己辛勤和才智的味道!”
“学得真快!鼓掌!睁眼!”
食神睁眼,就见饺神手里的盘子一歪,一盘饺子全都倒进了一只精致、外形像棺材的桌面垃圾桶。
“啊?先生这——”
“饺子宴第一盘,闻饺,这盘只可闻不可吃。”
“这……高……高明!”
饺神手中的笊篱再次挥动,又捞出一盘饺子。他还是离桌子远远地端着,说:“闭眼!”
食神听命。
饺神把饺子端近,说:“转头,俯身,听!听到了吗?”
“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
“漂泊人生,万顷良田,劳动人民!”
“屁!是白山黑水穿林的风声啊!”
“啊,是!先生真乃神人也!现在可以吃——”他一睁眼,那盘饺子又被倒进了那个棺材状垃圾桶。
“啊!”
饺神伸出食指摇了摇:“第二盘,听饺,可听不可吃。”
食神只觉得胃如黑洞,可怜巴巴道:“先生,我确实有些饿了,走了四十九里路过来的。”
“别废话,你吃的可不是饺子,而是我半生修为!”
“懂!”
说话间,第三盘饺子已经捞上来了,饺神端得不远不近,说道:“这第三盘嘛——”
“看饺!对吧?”
“聪明。你看见了什么?”
“人生、良田、白山黑水……”食神刚要动筷子,这一盘饺子又被倒进了垃圾桶。
“看完了,先生上‘吃饺’吧。”食神饿得直搓手。
饺神再次摇了摇手指:“吃饺子关键是什么?”
“是什么?”
“时间。时间是饺子的敌人!饺子出水,十秒就瘪,瘪了的饺子就不是饺子。”
“那是什么?”
“馅儿饼!”
食神狠狠地同意道:“掉价!”
饺神附议:“下贱!”
“没品!”
“低档!”
“不能瘪!”
“不能塌!”
“得支棱!”
“饺子出水三沥,盛盘,上桌整整九秒,你还有多久?”
“一秒!”食神惊呼。原来吃饺子如同发射卫星。
“聪明!”饺神拿出一个闹钟来。
“九秒响铃,铃响一秒。准备好了吗?”
“来吧!”
“好,下面注意了,吃饺第一个!”
闹钟开始倒计时,如同定时炸弹开启,食神盯着饺神捞饺 子。铃声响起时,饺神捞了一只饺子的笊篱刚好到食神面前。这 动作太大,食神吓了一跳,没有夹起来,刚要伸筷子,饺神已把这只饺子倒入了桌面垃圾桶。
食神大喊:“先生!”
饺神摇摇指头轻轻叹气:“这只饺子!死了!”
食神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个桌面垃圾桶长得像棺材,他大喊道:“它本来是活的吗?!”
饺神没理会,重置闹钟,喝道:“棒槌!集中注意力!第二个!”
铃响,笊篱到,食神这个用筷子高手因为太紧张,夹来夹去竟没夹起来,饺子又被倒掉了。
“啊!”
“又死了!第三个!”
闹钟重置、响起,笊篱到,食神这次没再夹,而是用筷子插起一个饺子送到嘴边。饺神另一只手如蛟龙出水般突然伸过来一双筷子,瞬间夹中食神的筷子,向外一挑,那饺子刚好被挑落,
掉进饺子棺材。
“啊!这是?”
“外国人用叉子,中国的饺子得用筷子!”
“不是……不……不是!我是真饿了,先生。”
“定力!第四个!”
闹钟再次重置、响起,笊篱到,食神夹了两下才夹起来,刚送到嘴边,铃声停了。食神不管不顾,还是把饺子塞进嘴里,没嚼就想咽。饺神竟一把掐住食客的脖子,像对待刚刚捕获鲜鱼的鸬鹚一样,那饺子马上就从食神口中飞出,饺神用盘子稳稳接住,倒进了饺子棺材。
食神这下可急了,大喊道:“不是,先生!差一秒没事儿吧?!”
“没事儿?你当我是什么人!赫拉克利特说过,人不能两次 踏进同一条河流!上一秒的你和下一秒的你是同一个你吗?上一秒的饺子和下一秒的饺子是同一个饺子吗?”
食神已经快哭了:“好吧,先生,我知道了,再来一次吧。”
“小六子!辽河水!”
“啊?从这儿开始啊!”
“这一锅已经全部阵亡了!”
第二锅饺子也很快煮好,可惜再次全部阵亡。
食神已经快饿趴下了:“先生,我是吃不上了!您把那倒掉的馅儿饼给我吃点儿吧,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
“胡说,你来这儿是为了吃馅儿饼吗?吃饺子有三求!”
“我求求了,不折腾还能忍,这又闻又听的,还有这玩意儿——”他指着小火炉上的醋壶,“太开胃了!我好饿啊。”
“我的饺子就不是解饿的!你吃的是什么,你以为吃的是饺 子吗?你吃的是我这辈子走过的每一座山、每一座桥、读过的每一本书、交过的每一个女朋友。”
“我不想吃你女朋友!我想吃饺子!韭菜鸡蛋馅儿的饺子!算了,不是饺子也行。那好,你说过了时间就不算了,你把棺材里的那些给我做成炸饺子不就得了?”
这句话突破了饺神的底线,他站上凳子,居高临下,严肃地说道:“糊涂!饺子的尊严就是刚出锅的时候被你吃了!没尊严,毋宁死。它们都已经死了!你连这都不懂,你走吧。我这里不招待庸庸碌碌之辈!”
此时,一声炸雷响彻夜空,饺神一抖袖子,进里屋去了,只留下食神在原地发愣。六子站在旁边,手巾搭在肩上,同情地看着食神。
这时,醋壶烧干,散发出一种焦煳味儿。六子赶紧上前灭了火,于是店里最后一点儿声音也消失了,只剩下屋外的雨声和雷声。
食神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咬牙说道:“庸庸碌碌……我庸庸 碌碌……我一篇文章,可以让一个餐厅名誉扫地;我一篇文章,可以让一方百姓日进斗金。你个包饺子的,懂个屁!”
食神撑着桌子站起来。六子从衣架上取下大衣为他披上,又取来立在墙边的伞。伞上的水已经干了,食神却一口饺子都没吃着。六子陪着食神往外走。
门外有个小小的带顶棚的门廊,站在那儿虽不会直接淋到 雨,但雨在往里飘。食神正想打开伞和六子告别,六子掏出了一个饭盒,塞到食神手里。
“这是……饺子?!”
不用问,透明的饭盒里装了二十几个饺子。食神打开盒盖, 捏起一个来。饺子早已软塌,彼此还粘着,这只饺子一被拎起来就破了皮,馅球差点儿掉出来。
六子面带慈祥地说:“吃吧。”
食神哆哆嗦嗦地把饺子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仿佛那是一粒天上的仙丹, 一瞬间将他带回小时候。
他看到自己还是个少年,刚刚打完架,一身泥水地回到家里。 他掀开水缸盖子用瓢狂饮,猛喝几口后喊道:“妈!我饿啦!”接着,他就看到妈妈在金光灿灿的厨房里忙活着,满脸都是笑意。妈妈说:“你爸爸还没下班呢,等你爸爸。中午你剩的饺子还在桌上呢,别吃多了,免得一会儿吃不下饭,就吃一个啊。”少年掀开挡苍蝇的罩子,里面一个瓷盘里都是干瘪的凉饺子,他用手捏起一个放在嘴里,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他忍不住又吃了一个,
一个又一个……
他想起自己不久前写下的文章里的句子:“人的回忆有很多种,有一种就是美食。人都说十四岁那年会把一辈子的口味定型,之后人生每一次对于美食的冒险只不过是想拼命复现那个午后饥肠辘辘的自己才能尝到的家的味道。”
他还想到了很多。最后,他哭了。在他的回忆中,那个少年吃了一个又一个饺子的时候, 当下的他也一个又一个地吃着。不知不觉间,一盒饺子已经吃完,他空转了一晚上的胃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填得有点儿失去控制。食神感觉到撑——的确吃得太猛了。
终于,他回过神来,重新意识到自己是顶尖的美食评论家、人称“食神”的刘波。这饺子太美味了,对于一个美食评论家而言,如果不去客观地向所有人狂吹这盒饺子,那就是他失职,是犯罪。
想到这里,他擦擦眼泪,问道:“这是什么饺子?”
六子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便讲究地把空饭盒拿了回来。
他说:“先生,这是我自己研发的冷吃饺子。”
“冷吃饺子,等等……馅儿、皮儿配方都是你师父的独门秘方,还有近九年的学艺练就的手艺,最绝的是,你常年训练手上温度,近十年未变,连手上的汗孔都经过处理给封死了,为求到达最精准的温度。我说的,对吗?”
六子耸耸肩,笑而不语。
“被我说中了吧?一定是这样!我……我要把你捧成新饺子之神。这饺子真乃神作。没想到我自开笔以来写尽恶评,而第一篇好评是写你小六子的。”
“先生,这个是我二婶昨天从街角东北饺子馆吃剩下的。”
“啊?不可能,我的味觉不可能出错。”
六子突然眯起眼睛,抱起了双臂,慢悠悠地说:“味觉可能被环境美化,被记忆欺骗,您只相信您想相信的,难怪这些年一直被割。也许我师父说得没错,你的确是个庸庸碌碌之辈。”
食神听了这话,哑口无言。
“对了,您刚才问无脚鸟的蛋为什么没碎,师父托我给您答案。”
“为什么?”
“因为他在扯淡。好了,我们要回去吃饺子了。今天就剩那一点儿馅儿,我们本来就是要包给自己吃的,那个小桶就是我们的食盒。行了,雨也小了,您慢走,欢迎您再来。”
一个炸雷响过,六子回屋,食神在原地愣了许久,最后撑开伞,向黑夜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