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偷狗贼和钱小康的死无关?!”在自家的后院里,当克林把自己听到的一切告诉程笑石时,他露出难得的诧异表情问道。
此时两人正在石桌前相对而坐,克林把手一摊,回道:“对这个结果我也很失望,但这都是邵其安亲口告诉我的。”
“会不会是他撒了谎?”程笑石还是不太相信。
“看样子不会,所有回答不仅找不出纰漏,甚至和我们调查到的情况正好吻合。”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惊讶吗?”克林摇摇头。
程笑石继续说:“我并不是不愿承认自己设想有误,只是担心线索就此中断。从某种角度来讲,我倒希望邵其安骗了我们。”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所有疑点有了合理的解释,那我们将再次陷入死胡同。”
“没错。有两点是出乎我意料的,我万万没想到玫瑰丛下的那片血迹竟是偷狗贼的,这就意味着钱小康的死亡现场很可能不在那里。再一个就是凶手对死者的随身行李并没有像我之前想的那样进行特别的处理,而是很随意的和尸体扔在一起。”
“这点确实有些不合常理,难不成是忘了?”刚说完克林又摇摇头,自我否定却又给不出合理的解释。
“先别管这个了,”程笑石说,“关于作案现场的问题你有什么好的想法没有?”
克林思忖片刻,说:“那天晚上钱小康原计划和施立民会合,然后一起去赴约。对了!会不会是那个草房子?”
“草房子?”程笑石重复了一句,说,“照你这意思凶手是背后写请柬的人?”
“不排除这种可能。走,去草房子。”
“别着急,”程笑石摆摆手,“弄明白了再行动,否则只是浪费时间。”
克林刚从石凳上起身,又坐下来,双手叉胸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程笑石开始在花园踱步冥想,末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克林跟前问道:“邵其安是不是说他碰到过一个穿红大衣的人?”
“对啊,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
“谁?”
“十七那天晚上来旅馆寻求借宿的小叫花子。当时他就披了一件大红外套。”
“想起来了,不过那衣服一看就不像他自己的。”
“那不重要。如果他是凶手,他可以伪装成任意一种身份;如果不是,我们也可以问问他的衣服是从哪儿来的。”
“那这样,我们兵分两路,你去乞儿宕找那个小叫花,我和吴焕生去草房子,晚上在这儿会合。”
“行!”
两人主意一定,便各自出发。
程笑石到达双河镇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他的肚子开始咕咕叫饿,于是在镇上随便找了家面馆果腹,顺便还问了去乞儿宕的路。此外他还向面馆老板以及几个食客打听了那个小叫花子,尽管他靠着回忆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叫花子的模样,可得到的回应仍不是摇头就是摆手,外加一句不知道和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其中也有个把健谈的食客,以为他在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虽然也说不知道,但给他提了一些很好的建议,有助于他更快地找到对方。
程笑石向众人道了谢,结完账,另雇了一辆脚力更好的马车往乞儿宕赶去。
乞儿宕并非行政区划意义上的正式地名。
半桥村有座雷公桥,桥下是条常年干涸已形成硬化路面的大河。大桥桥面宽厚结实,桥下呈凹陷地势,可起到很好的遮风挡雨的作用。最初有对孤儿兄妹在桥下搭了简易棚屋居住,后来两人被一户没有孩子的人家收养。孤儿走后,又有被子女遗弃的老人搬进了棚屋,而雷公桥适宜露宿的消息也开始在十里八乡传开,并吸引了更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乞讨者到此落脚。其中有像孤儿一样搭个棚屋的,也有随便铺上张破毯席地而睡的……随着露宿者的增加,桥下渐渐没了位置。有的乞丐为了合群有个照应,便在大桥附近搭起帐篷。这引起后来者争相效仿,久而久之,雷公桥一带竟成了乞丐们的聚居地。随着人一多难免鱼龙混杂起来,起初还有附近的村民向村上投诉,村长派人驱赶过数次,但收效甚微,每次乞丐们都散而复聚。时间一长,村长心力倦怠,只能放任自流,但会发出警告,乞丐们只能在雷公桥一带活动,不得骚扰村民。从此以后,雷公桥这片区域便被当地人称为“乞儿宕”了。
从食客口中得知,在乞儿宕这种地方,如果有外来人士涉足,往往会引来一众乞丐异样的眼光,好奇中带着几分警惕,然而当程笑石到达此地时众人却一反常态——他那不修边幅的打扮和极为随意的穿搭使得他被众乞丐当成了“自己人”,甚至会有流浪汉微笑着问候他一句“刚搬过来吗?”他也只好笑着点头。
从桥头走到桥尾,又从桥尾转到附近那些破败得摇摇欲坠的帐篷。最后程笑石在一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找到一个相对完好的由五颜六色的破布和篾条做支撑搭建起的篷屋。他走到篷屋前停住脚。
篷屋的“门”只是两片从篷顶一直垂到地上的破布帘子,自然谈不上敲门,也根本用不着敲门,从遮盖不甚严密的缝隙处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有人。
“你好。”程笑石朝着门帘客气地喊了一声。里面没有回应。
想是主人睡得太沉,程笑石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句:“你好,打扰了。”
从缝隙可以看到里面的人翻了个身,把正面朝向了门帘。
“谁?”里面传来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音色沙哑,仿佛喉咙里卡着一口浓痰。
“你好老伯,”程笑石客气地表明来意,“跟您打听个人。”
老人坐起身,伸出一双干瘦黝黑的手将帘子扒向两边,并用两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铁夹固定住,之后仰起脑袋看向程笑石。
“年轻人……你找谁?”他问,语气断续,浑浊的目光中满是岁月的沧桑,脸颊上的皱纹像年轮般彰示着他的年迈。
“我找一个小乞丐,”程笑石说,“二十岁上下,身材跟您一般瘦,可能比您高那么一点。他也住这里,平日里穿一件破旧布衫和一件补丁裤。他还有一件红色大衣,可能会在夜晚或天气降温时穿。对了,他的腰间还随身挂着一个脏兮兮的布袋……嗯——我知道的就这些,您见过这人吗?”
“听你这么说应该是找‘小贵州’。”老人说。
“对对对,”程笑石连忙点头道,“你不说我还忘了,他确实带着贵州口音。”
“我也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了,”老人说,“小贵州人挺不错,有时候有多余的食物会分给我。”
“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那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一般就去镇上或者县城。”
“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就这月十八的早上,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会不会已经搬家了?”程笑石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人说着从篷屋钻出来,朝桥底下的一个四面漏风的帐篷指了指说,“他就住那个帐篷里,实在不行你去那里问问。”
程笑石扭头看了一眼:“行。请问老伯怎么称呼?”
“我姓房,他们都管我叫房伯。”
“好的,麻烦您了。”程笑石说完径直朝老人指的帐篷走去。
“小贵州”住的帐篷都是由各式各样的麻袋和一些破棉絮半缝半糊搭起来的。程笑石直接掀开门帘打看,只见最底层铺了层稻草,草上铺着一张旧竹席,因为离地近湿气重的缘故,稻草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霉味。竹席上堆着两床皱成一团的劣质棉被,枕头也已经睡得乌黑油腻。
“你找我哥。”这时一个尚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程笑石回头一看,是个十二三岁长相清秀的小乞丐,浑身脏兮兮的样子,正好奇地盯着自己。
“这是你哥的帐篷?”程笑石问。
“以前是,不过他已经送给我了。”
“送给你?不是你亲哥哥?”
“比我大的我都管叫哥。”
“那你叫啥?”
“我叫鸡窝头。”说着他挠了挠自己鸡窝一般的头发。
程笑石在身上摸索一阵,摸出两块钱,塞到小乞丐的口袋里:“告诉我你哥去哪儿了?”
小乞丐惊喜地看了看口袋里的钱,生怕它飞了似的赶紧把手揣进兜里捂住,并回说:“他没说过,只说城里有个很大的店愿意雇他,他不想再当乞丐了。”
“你哥对你那么好,怎么没带你一起去?”
“他说那种地方我去不合适,他还说挣着钱了就租个房子接我过去。”
“既然说你不合适?想必是赌坊或烟馆了。”
“不会的,他没有抽烟的习惯,也闻不得烟味。赌钱的地方他更不会去了,他自己还一直嘱咐我,千万不要沾赌,还说就是一辈子要饭也不要去赌钱的地方求生计。”
“那我知道是什么地方了。”
“能告诉我吗?”
程笑石看了看小乞丐:“算了,你还是等他回来找你吧。”
从乞儿宕回来,程笑石直奔位于城西一带的“花柳巷”——这里是诸城有名的寻乐胜地。从巷头到巷尾,除了酒楼就是妓馆。
此时天色渐暗,位于“古塘大街”中部位置的花柳巷正是开启笙歌燕舞的时候。每个装潢华丽的妓馆门口都喧嚷不绝,宾客如云。只要有男人从巷子过,基本都心照不宣,知道这些人是来寻乐子的,门口的龟公便开始扯开或细长或洪亮的嗓子吆喝揽客,越是看上去有钱的主子路过,他们的声音越是一个高过一个。唯独程笑石走在巷子里时,龟公们不仅不会显得如此热情,反而一副晦气的样子把脸转向一边。
巷子很快便走了一多半,就在程笑石以为自己又要空跑一趟时。突然,耳边传来一个不一样的声音:“先生,进来喝两杯?”
尽管也是揽客的声音,但说话的人语气温和,听上去年纪也不像其他伙计那样老成,最重要的是还有几分耳熟。
程笑石立马扭头朝说话的人看去,却是一家挤在妓馆中间颇不起眼的小酒馆,门口站着一个穿马褂的小伙子,正和另一个路人打招呼,后者摆摆手往旁边的妓馆去了。
程笑石一眼就认出了他:“你是……那个小叫花子?”
当程转过身的时候小伙子也立马认出了他,顿时神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想回避却已来不及,便应道:“我现在叫徐东宁。”
程笑石朝酒馆里望了望,还不算太忙,问道:“有空吗?有点事找你。”
徐东宁也回头看了眼,转过头说:“等我一下,我跟老板打个招呼。”
随后两人穿过花柳巷,拐进一条更小的巷子。这条小巷名叫“蚯蚓巷”,属于背街胡同,巷头至巷尾两边能看到的只有墙和不对外开放的后门,因此路人稀少,相比喧嚷的花柳巷这里显得尤为静谧。两人一左一右边走边说着话。
“我知道你是克探长的朋友,”徐东宁先开口道,“不过你最好快一点,好不容易找个工作我不想弄丢了。”
“很快,”程笑石说,“就几个小问题。”
“说吧。”
“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就这两天。”
“具体一点。”
“前天。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
“前天是七月二十一。”
“有什么问题吗?”
“来这儿之前你住哪里?”
“乞儿宕。”
“你撒谎,”程笑石突然停下来,扭头用犀利的眼光看着他,“我去过乞儿宕了,房伯说他十八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你。如果你是二十一才来这里,那你一定还去过别的地方待了两天。”
徐东宁也跟着停下来,目光有意躲避,并闪烁其词:“我……我那时候已经进城了,一直干我的老本行没回去。”
“可第一次见你时你说你每天早上进城乞讨,天一黑就会赶回去。唯一一次例外就是我们第一次见你那晚,你去旅馆借宿,说是杀人凶手还没抓到,心里害怕不敢走夜路。现在大家都知道黄世海是自己上的吊,也没什么可怕的,为什么这次会在城里待这么久不回去?”
“我……我……我……”徐东宁一时语塞,支吾了半天才找了个略显无力的理由,“我在城里找活所以没回去。”
“行了,你也不用狡辩了。”程笑石索性不走了,他惬意地靠在身后的墙上,说,“其实第一次见你时就感觉你哪里不对劲,现在想起来,种种反常的迹象都早已为今天的会面埋下了伏笔。一开始你在旅馆借宿时看到我们也在那里,似乎有意躲避一般拒绝了我帮你付房费的好意。现在你又对我撒谎,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那天不是单纯地路过那里。而你最近几天都不回乞儿宕是因为知道警方迟早会找上门,所以在外躲避风声,只是没想到躲这里来还是被我找到了。”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徐东宁挠着脑袋说,“我不接受你的好意只是不想麻烦你们而已。你说的什么不是单纯的路过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七月十五那天,有人在东郊玫瑰丛背后的那条路上看到过你。”
徐东宁咧嘴一笑:“怎么可能?黑咕隆咚的会不会是别人认错了?”
“可你已经承认了。”程笑石亦冷笑着说。
徐东宁一怔,立马反驳说:“我哪里承认了?”
“我只是说七月十五那天有人看到过你,可没说是什么时候。”
“你——”徐东宁知道自己被诈,但仍继续辩解道,“你刚才也提到了,我在第一次见你和克探长的时候就说过,我一般早上进城乞讨,天黑又赶路回去,如果是白天在路上碰着谁我一定会有印象,可我并没有,所以我自然而然想到是晚上,这不很正常吗?”
“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程笑石笑说,“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实话跟你说吧,当晚碰到你的人,看到你身上穿着一件红色大衣,正是第一次见你时穿的那件并不合身的红色大衣,那是个很显眼的颜色。”
“穿红色衣服的多了去了,凭啥一定说是我?”
程笑石摆摆手:“你先别急着狡辩。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衣,如果是常人穿一件干净整洁的红色大衣,确实不止一个。但这是一件又旧又脏关键还很不合身的衣服,除了你这个当时以乞讨为生的人会舍不得扔,我再想不出其他人。”
“我……我……”徐东宁再次语塞,这次再没能找到一个好的说辞,只能坦诚道,“好吧,我承认,那天晚上我是去过东郊。”
“大半夜的去干嘛?”
“跟往常一样回乞儿宕啊,只是那天在城里耽搁了,走得比较晚。”
“你还在撒谎!”程笑石怒斥并立即拆穿道,“那根本不是去乞儿宕的路!!”
徐东宁被吓得一愣,半天说不出话来,抑或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吧,”程笑石继续问道,语气温和了许多,“大半夜的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我是去……去……”温和的语气使徐东宁放松了一些,然而他又开始支吾起来,似乎还在想什么辩驳的措辞,但还没等他想好就被程笑石打断了思路。
“老实说,是不是去草房子见钱小康?”
徐东宁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老大,随后又长出一口气,沮丧地低下了头。这口气像是用完了他全身的劲,说话时显得软弱无力:“是的。”
“难怪你一直不肯承认,这么说……人是你杀的?”
徐东宁再次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比刚才更大:“我没有杀人!”愤怒的语气里夹杂着几分不安。
“你没有杀人那你见钱小康是为了何事?”程笑石步步紧逼,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我……我真没有杀人。”徐东宁已无力隐藏内心的不安,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一味地重复着这句话。
“你没有杀人,那为什么你和钱小康见面后他的尸体会出现在附近?”程笑石继续穷诘到底。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你不知道那我帮你说,”程笑石说,“你先是和钱小康有仇,为了报复,你伪装成乞丐身份掩人耳目,对钱小康的情况进行了深入调查,之后利用神秘的请柬将他骗至草房子见面,趁其不备将他杀害后再藏尸土窖。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看来我再瞒下去真就成杀人凶手了,”徐东宁突然脸色一变,目光也变得睿智起来,看上去像换了个人似的,他说,“我实话告诉你吧,你只说对了一部分。我确实调查过钱小康的情况,做乞丐也确实有掩人耳目的目的,但我并没有刻意去伪装。徐东宁这个名字是我自己改的,我的真实姓名叫洪少达。另外,我也压根没写过什么神秘的请柬。”
“你就是洪少达?!”听到这个名字,程笑石再一次露出了难得的惊讶表情……
当程笑石回到警局时,克林也正好从外面回来。
办公室里,克林一把将手上的白色手套扔到办公桌上,并在自己的专座上坐下来。
“你那边怎么样?”他把身体完全靠在皮椅靠背上,问道。
此时程笑石也在沙发上落座,两手交叉放在靠背和后脑勺之间,一副慵懒而惬意的样子。
“还算没白跑。”他回道,轻描淡写的语气中透露出一如既往的谦逊。
“找到那个小叫花子了吗?”克林又问。
“找到了,”程笑石依旧轻描淡写地回答,“他现在不要饭了。”
“有关钱小康的事有打听出什么吗?”
“他承认十五的晚上去找过钱小康,就草房子那里。”
“草房子我去看过了,还是没发现什么。他一个要饭的怎么会和钱小康有关系?”
“他可不是什么叫花子,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洪少达。”
听到这个消息克林心中响起一声炸雷,难以置信,又难以平静。
“他是洪少达?!他是洪少达!!”克林不断重复道,好容易缓过劲来后又问,“他有承认请柬的事吧?”
“没有。”
“他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坦白了,为啥还不肯承认?”
“因为写请柬的另有其人。”
“不是他?”克林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随后又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我也懒得一个一个地问了,你直接说他怎么说的吧。”
程笑石微一点头,遂开始边回忆边讲述道:“事情还要从十二年前那件往事说起。当年洪少达在紫萍河呛出毒物后凭借出色的水性逃过一劫。之后不敢在本地停留,一个人要饭要到了贵州。他的运气不错,在炉山县流浪了两个月就被一对老夫妻收养。养父母也很穷,但对他很好。民国十五年养父母先后离世,此时的洪少达已经长成十七八岁的大小伙,他开始萌生为亲生父母报仇的念头。于是……”
“等一等,”克林打断道,“这么说黄世海的自杀正是他一手策划的?”
“不是,”程笑石摇头,“你听我说完。他有报仇这个念头不假,但并没有实施,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实施。”
“那你接着说。”
程笑石点头,接着讲道:“洪少达有了报灭门之仇的念头后只身一人回到了诸城,不幸的是刚到城里不久,就被一群赌棍骗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积蓄。一来为了有个安身之所,二来为了隐藏自己真实身份,最后考量再三他选择了最不起眼的行乞作为谋生方式,并在乞儿宕找了个地方安身。”
“经过多方调查,洪少达查出自己的仇人正是已经稳坐华洋公会头把交椅的黄世海。彼时黄世海权焰正盛,普通人很难靠近,更不用说他只是一个人见人嫌的小乞丐。为了知己知彼万无一失,洪少达采取了‘曲线救国’的方式——即从黄世海外围的关系网展开调查。随着调查深入,洪少达发现黄世海仇人很多,因此改变原定计划,打算等其他仇人先动手,这样既能报仇,又不用担心陷入牢狱之灾。也就是在这时,一心想打倒黄世海的钱小康进入了他的视线。他开始把调查重心放在了钱小康的身上,想看他什么时候会对黄世海动手。直到得知钱小康收到神秘请柬的时候他再也坐不住了,发柬人在请柬中表示要对黄世海动手,并邀请钱小康见证这一大快人心的时刻,而钱小康认为写请柬的人就是洪少达,这对洪少达来说很危险,事情一旦声张出去,不仅坐享其成的计划会泡汤,自己还会给真正的幕后主使背黑锅。于是,在钱小康去草房子和发柬人见面时,洪少达也跑去了那里,一来想看看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二来如果对方真打算要冒充自己的名义去动手他也会想办法制止。”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洪少达和施立民一样跑了空,他去草房子没找到人,在那里等了很久也没见个人影,只好无功而返。后来得知钱小康的尸体就在附近土窖时他感到震惊不已,一度认为是自己迟了一步,并怀疑是写请柬的人使诈杀死了钱小康。”
“这就奇怪了,”听完程笑石的讲述,克林万分疑惑,“七月十五的晚上,除了钱小康,先后有施立民、邵其安、洪少达以及一直没有露面的发柬人去过东郊。发柬人暂且不提,但施、邵、洪在当晚的动向我们已经清楚,时间跨度从当天晚上十点到次日凌晨三点,竟然没一个人看到过钱小康和凶手,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难道他们会隐身术,还是说凶手真是发柬人,他正好避开了其他人到达东郊的时候作案?”
“隐身术当然不可能,”程笑石笑说,“但凶手是发柬人这点倒是大有可能。”
“洪少达心里有没有怀疑人选?”克林思索片刻后问。
程回说:“洪少达说他在离开草房子的途中曾听到路边草丛有动静,但不知道是人还是野猫野狗。如果是人的话大半夜的应该就是凶手藏在那里。”
“是人,”克林想都没想便肯定道,“不过不是凶手,是发现他的邵其安。”
“那也不错,”程耸耸肩说,“至少证明两个人没有撒谎。”
“可如果邵其安和洪少达都不是凶手,我们又上哪儿去找下一个嫌疑人?”说完克林不禁叹了口气。
“如果……”程笑石突发奇想,“钱小康压根儿就没去过东郊呢?”
“别开玩笑了,”克林摆手道,“他的尸体就在东郊发现的,怎么会没去过?”
程笑石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的意思是他活着的时候。”
克林一怔,旋即问道:“你的意思是他是死后被移尸到东郊的?”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么多人到东郊都没发现他和凶手。”
“对啊!”克林激动地大手一拍,“因为不在那里作案当然就不易被人发现了。”突然又语气一转,露出几分无奈,“可不是那里又会是哪里呢?”
程笑石也低垂着头,思忖良久,末了不太肯定地说:“还有一种可能,幕后人在他来东郊的半路上提前截住了他,并把他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杀害。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他带上其他人。”
“可这样还是有不合理的地方,”克林说,“既然在其他地方作案为什么又冒着风险回东郊藏尸。”
“当然是为了混淆视听制造钱小康到草房子赴约的假象,而且作案地址应该就在东郊附近或东郊其他鲜为人知的地方。”
“唉!”克林不由得叹了口气:“线索越来越乱了。”
程笑石直了直身子:“你这么晚回来是还有别的消息吗?”
“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克林身体往桌前一靠,消极的情绪又活跃起来,“你猜我回来的路上看到啥了?”
程笑石没有心情去猜,只是摇摇头说:“都这节骨眼上了发现什么线索就直说吧。”
克林啧了啧嘴:“也算不上什么线索,跟钱小康也无关,只是感觉挺有意思。”
程笑石“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克林遂接着说道:“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挑担子走村窜户卖香的小贩,就求神祭祖用的那种香,当时他正好忙完一阵在路边休息,吴焕生便打趣说他生意真不错,小贩却语出惊人说自己是碰巧遇上好时候了,原本以为中元节没卖完的香会滞销浪费,没想到这两天生意却出奇的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这么一说我也来了兴趣,便问他究竟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个好法。于是他告诉我们说正因为黄世海死了这几天好些人买了上好香烛去寺庙还愿,都把这事当成是菩萨显灵为老百姓除了一害。以此看来黄世海平时真没少得罪人,一个个求神拜佛地盼着他早点去死。”
“呵呵!”程笑石笑说,“然而就是这个怎么看都应该是被谋杀的人却偏偏以自杀的方式死去。你说讽不讽刺?”
克林听后唯有一声长叹,无话可说……
突然,办公室的门开了,吴焕生走进来。先是看了看程,又看看克林,说:“明天黄世海下葬,我们去吗?”
“啥?”克林很是意外,“什么时候尸体都领回去了,我都不知道?”
吴焕生说:“你不是说把尸体留到头七吗?今天都二十三了,黄家昨天就找人来把尸体领走了,秦法医以为你知道,就没单独跟你汇报这事。”
“钱小康的尸体还在吗?”
“在,钱富龙知道自己儿子死于谋杀,没着急领尸首。”
“那就好,”克林看向程笑石,“明天一起去一趟。”